当年不顾高中老师苦苦劝说,置清华北大不顾而进入ST大学,全都是因为钱学森,钱三强,华罗庚,赵九章这些名字的光环效应。诱入此途的又何止我一个?否则就不好解释文革前文革后的几届ST大学新生,入学成绩都超过清华北大,全国第一。比如我们那一届,就有几个被ST刷掉而进了清华的。
入学后迎接我的却是一个噩梦:政审。不要告诉我疯狂的红色恐怖是从文革开始的,不,不,早就布下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天罗地网。当姜文在尽情享受“阳光灿烂的日子”时,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正在领略阶级斗争的可怕。三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只因为出身和社会关系,一个退学,两个转系。我算是三个人里最幸运的一个,跌跌撞撞,居然转到了化学系的物理力学专业。
这个专业其实是钱学森在ST开辟的自留地。专业教材是他编的“物理力学”,宗旨是计算无法用实验测量的极端条件下的材料性质。我那颗冷得发疼的心一下子又充满希望。不能去造原子弹导弹了,算算原子弹爆炸下的材料属性也是报效祖国啊!何况还是钱学森!钱学森!
但是无法在校园里看到钱学森。经常看见的是华罗庚和严济慈,坐着小车来上课,坐着小车又走了。因为看不见人,听得到的就更加珍贵。传播消息的主要是H和M君,他们因为争做钱学森的嫡传弟子(研究生)而关系紧张。H君是我们的辅导员,说得要多一些。记得是文革期间一个满天繁星的夏夜,我们三,五个男生在九号楼顶上听H君神聊。他说起钱学森给高年级同学出的一道数学题:观测者以速度V前进,求函数F对观测者的表达式。这一命题的简洁极具美的诱惑,我终于领教到大家的风范。也不管文不文革了,一个人偷偷地把题目做了出来。嗨,然后也就只能一个人偷着乐了。
后来就到了什么文革的斗批改阶段。突然就传出,物理力学专业要取消了,据说还是钱学森的意思。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我们几个对打倒这打倒那不感兴趣的学生,急着要求证这件事,急着要讨个说法。不知道有几批同学去力学所找过他,反正我那次是同李兄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来回七、八十里,去求见钱先生。结果当然无一例外,被婉拒门外。
钱学森1958年在《中国青年报》发表文章,鼓吹粮食高产。(网络图片)
我突然联想到那个可怜的,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求见偶像莫泊桑的法国女工。我们当然不会沦落到那位女工的地步,不过也美妙不到哪里去。学校被撵出北京,自己被发送农场。
兜兜转转,想不到结婚生子之后,我却成了我们班里唯二还是唯三去学“物理力学”的人。那是因为考取了第一届研究生,H君把“物理力学”当作我们统计物理课的教材。这个时候才知道,把统计力学的内容冠以物理力学的头衔,多少有一点忽悠的味道。比起来,北大唐有祺先生编的“统计力学在物理化学中的应用”就要实在得多,精彩得多。
再后来,终于知道他就是那个替毛主席论证过“亩产万斤粮”,一亩地可以“收一百六十万斤蔬菜”的科学家。虽然没有我们故校长那样露骨,其实就本质而言,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于是光环消失。就像有人发火咆哮时所说:大人物也是人,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也会犯我们这些小人物犯的错误。
他毕竟是大科学家。作为他学生的学生,在他96岁生辰之时,当然要遥祝他身体健康。只是偶像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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