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翻开西汉的历史,不乏关于忍的故事。或者寥寥数行,或者只言片语。忍者与忍者,彼此不同,故事与故事,各有精彩。有的忍耐是为了一个目的,有的忍耐是源于一种境界。若夫韩信,大忍之心,几人会之?或彼常人,强忍而忍,亦属难能。而当我们靠近历史,去试图理解忍者们的种种境界时,张耳、陈余的故事让我们看到古人于乱世之中,如何忍志穷途,能屈能伸。
有句话叫“为人何必争高下,一旦无命万事休”,张耳、陈余的故事就是如此。
在两千多年前的大秦帝国,有一个叫陈县的地方。名不甚大,而规模却俨然一座都市。按秦代官制,县下辖乡,乡下有亭,亭下为里。而故事开篇时,陈县的一个里长正在为件小事责骂新来的门吏。
或许是因为年纪尚轻,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受责的门吏似乎还不太习惯俯首贴耳,虽然隐忍不发,却难掩不驯之气,惹得里长愈骂愈怒,竟要取杖笞之。门吏忿然欲起,却被侍立一旁的年长门吏暗中扯住,要他忍耐。年轻门吏皱了皱眉头,只得强敛怒气,屈膝受笞,立时皮如炭烤,肉如火烧。里长打够了,扔下板子扬长而去。年长的门吏看他走远,连忙把受杖的门吏扶起到旁边的桑树下休息。
此时,陈县上下乡、亭、里中都接到朝庭的广捕文书,士民议论纷纷,一来是因为要缉捕的既非杀人越货之徒,亦非鸡鸣狗盗之辈,而是魏国名士,一名张耳,一名陈余。二来是朝庭悬出重赏,获张耳者得一千金,获陈余者得五百金。谁又能想到,朝庭悬赏的要犯正是这桑树下的两个里中门吏。
张耳毕竟年长,且自年轻时就曾出入信陵君魏无忌门下,还曾有过一段亡命外乡的经历,所以虽然颠沛穷途,比起年轻气盛的陈余,却更为冷静。桑树下,张耳四顾无人,低声对陈余说道:“出来时,我是如何对你说的,今日这一点羞辱都不能忍受,难道想死在一个小吏的手上吗。”
陈余抬起头,迎面遇到张耳的目光,炯炯如炬,令人冷峻。
故事到此,很是平常。而太史公为二子做传时却对陈余受笞的经历要特笔一书,足见平常之中却有非常之处。因为张耳、陈余既非闾左役夫,亦非骊山刑徒,倘若大魏不亡,此时他们或许在庙堂之上从容揖让,或许在公卿之府高谈剧饮,或许硃轮华毂驰南骋北,或许燕服微行探贤访幽。而眼下,他们却亡命它乡,屈膝里胥——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其中的悲哀又有几人能坦然受之。
何况,除了这些对旧日繁华挥之不去的浮想外,魏无忌郁郁而终,大魏国天倾其柱,秦将王贲水淹大梁,百年基业尽付狼汤的那段恶梦或许更为刻骨铭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魏王被杀,对魏国宗室公卿势力的清洗随踵即至。危局之下,方知世情冷淡。张耳、陈余昔日名声在外,交游甚广,而此时二人平素所交游者尽作鸟兽散。秦法严苛,人人惟恐自保之不及,谁又敢收留藏匿他们呢?
这大概就是张耳、陈余来到陈县前的种种经历吧。来到陈县之后,他们隐名埋姓,混迹里中,谋得一个看门的差使,上可刺探官府消息,下可蒙蔽乡里耳目。虽是险棋,不为非计。
然而,一时之忍尚可忍,而亡命的岁月里,梦想旧日繁华,心怀亡国之恨,日对粗鄙里胥,几人能忍之十年如一日?相信张耳与陈余在这一场不知结果遥遥无期的等待中,也会像所有经历过绝望的人一样,无数次想到自己也许永远要埋没于此,生也无名,死也无意——绝望的念头令人恐惧,却是每一位忍者的必经之路。
忍住绝望,始见希望。秦二世元年的夏天,一个叫陈胜的人率九百戍卒斩木为兵反于蕲县大泽乡,诸郡豪杰亦揭竿为旗纷纷响应。兵锋初试,锐不可挡,连下诸县,再拔陈地。
张耳、陈余闻讯大喜,往谒陈胜。陈胜素知二人大名,自然礼遇。不过张耳、陈余很快看出,急于称王的陈胜并不具王者资质,也不能重用自己。失望之余,二人有意另谋他图。正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与其屈身陈胜帐下,孰与比肩逐鹿中原。
于是陈余请缨伐赵,陈胜欣然同意。秦二世元年的秋天,张耳、陈余以左右校尉的身份,随陈胜帐下的武臣率领着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整装出发,迤逦北上而去。
队伍先至济水,从这里向西望去,就是大梁城的方向。大梁早已被秦庭更名为浚仪县,想来应是城郭已变人物非,而此刻青白的秋光之下,悠悠的济水被渡河的大军搅动起来,仿佛一场故园幽梦,倏然惊破。过了济水,再过黄河,终于看到太行山的山脉在队伍的左边蜿蜒而出。此处早已是赵地境内,再往北就是邯郸城。此时张耳、陈余的心中已然有了新的目标。
一年之后,邯郸城里,旗鼓威武,赵王宫里,二子高坐。陈余拜将,张耳封相。而他们脚下依山傍河的大平原向着北方,东方蔓延而去,天地间无尽开阔。
诗曰:
大梁名士 张耳陈余 十载避地 命途龃龉
小忿不忍 罔死无益 惟远是谋 能伸能屈 @*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15/7/7/n447531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