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月昨晚赶稿睡得太晚,第二天到报社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先去了印刷部门。新一期的报纸并没有她昨晚提交的报导,沈梦月有些失落,但并没有放弃希望:“或许时间来不及,明天才会发稿吧。”暗自揣测着往办公室走来。
“孙姐,今年过年又去哪儿度假啊?” 钱倩端着咖啡跟孙妍聊天。
孙妍往椅背上一靠,挂着宝石钻戒的双手缓缓搭上扶手,俨然宫斗剧里得宠的新贵娘娘:“欧洲都玩儿过了,北美又太冷,准备去暖和点儿的地方,巴厘岛吧。”
“哇噢,孙姐好幸福哦!到时候可别忘了发朋友圈。”钱倩眼里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诶呀,也没有别的好地方去了,瞎玩儿呗。”孙妍刻意表现出毫不在意的自嘲,却更加剧了钱倩艳羡与妒嫉,后者仿佛瞬间变成了矮人一等的陪衬人。
“你呢?乖乖女还是要回家的吧?”孙妍礼尚往来地问了一句。
“嗯。”钱倩点了点头:“还没买票呢。”思绪闪现出一瞬间的游离,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今年会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过年。
“赶紧买吧,春运马上开始了。”孙妍珠光宝气的右手搭上了鼠标,结束了这场无聊的对话。套不成近乎儿的钱倩也百无聊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没想到正碰上了刚来的沈梦月,吓了一跳。
“沈梦月,你怎么没动静啊?吓了我一跳。”钱倩抱怨着。
“啊?对不起哦。”沈梦月下意识地道着歉,思绪还在孙妍那句“春运马上开始了”上流连忘返。是啊,这“九省通衢”的武汉,春运期间的人次少说也得以千万计数,而这千万之中的每个人都是那个危险病毒的理想宿主,悄无声息地传染、扩散——无法想像的灾难令人不寒而栗,沈梦月脱口而出:“主任今天来了吗?我找她有急事。”
钱倩皱了皱眉头,然后说:“主任昨天肚子疼进医院了,所以今天最好别烦她。我有个采访,先走了。”
“诶,钱钱……”沈梦月哪里拦得住钱倩的风一般的步速,只得对着电脑叹了口气。风一般的步速也让钱倩险些撞上孙妍手里滚烫的咖啡,只见对方少有的没发脾气,还眼前一亮地说:“项链不错。”抿了口咖啡,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回座位了。
“谢谢。”钱倩摸了摸自己颈上的项链,心里升腾起一丝得意,披上大衣等电梯。
沈梦月打开电脑,竟然看到了一封赵主任发来的邮件,即刻喜不自胜地打开,里面没有关于昨夜报导的任何回复,却是催促她继续整理历年新年报导的剪报,还说今晚就要看。三个连续的惊叹号仿佛赵主任狂风暴雨般的耳提面命。
如果沈梦月拥有全知视角的话,就会晓得这三个惊叹号实在是赵主任看到她报导时的真实表情——震惊、震惊,还是震惊。不过不是震惊于事实与真相,而是震惊于沈梦月的胆大包天。随之而来的还有心悸和腹痛,显然她这肚里的孩子也被“震惊”到了,以至于连夜指挥着赵主任向医院奔去。
钱倩戴着口罩、拎着果篮在医院的人群里穿梭,终于走到赵主任病房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努力作了三个深呼吸才敢推门进去:“主任您还好吗……”
“过来坐。” 钱倩放下果篮,搬了个凳子坐下。赵主任瞥了她一眼,见她戴着口罩,铁青着脸色说:“还有口罩吗?”
“有、有。”钱倩连忙拿出一个口罩给了赵主任。赵主任刚戴上口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责难:“不是让你看着沈梦月么!怎么搞出这么个事情来!还爆料?知道未经国家批准擅自发布疫情信息是违法的么!这是包藏祸心、扰乱社会治安……”
有那么一瞬间,钱倩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戴着口罩真是灵光乍现的明智之举,不然的话这一通“暴风骤雨”恐怕得把自己喷成了落汤鸡。不过还好有小的救场,或许那孩子也忍受不了母亲的聒噪,或许那孩子也继承了母亲的暴躁,总而言之,不知一记花拳还是绣腿,赵主任就像瘪了气的皮球,一言不发了。
“呦,主任您没事儿吧,护士、护士……”钱倩连忙按着护士铃,赵主任仿佛战场上即将赴死的烈士一般一字一句地咀嚼着“遗言”:“我告诉你,沈梦月再搞出什么幺蛾子的话,你、你今年的奖金都没了。”说完就往枕头上直挺挺一躺,在扑上来的护士手中,好像真的“壮烈”了似的。
“啊?”钱倩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无奈人已经“壮烈”,遂抱着一腔无处说理的委屈游荡出了医院。
风水轮流转。
赵主任被医院“请”出去的时候,也是满怀着一腔无处说理的委屈,不过医院还是大发善心地给了她个理由:“没床位。”
“你这都快生了,就别生气了。”赵先生打着方向盘,一边安慰着涕泪横流的赵主任。不过很明显不起什么作用,赵先生就以叹息当句号画了。没想到这声叹息仿佛一点火星儿落在了石油泄漏的海平面上,瞬间激起了赵主任这通熊熊大火:“你叹什么气!你个没有用的,连个准生证都搞不出来,还得我去求个下属……”于是乎,接下来赵先生就开始了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赵先生停在红绿灯的时候突然说。
“啊?”赵主任一愣,她并未听到什么声响。
“看看吧,错过要紧事就不好了。”赵先生冰冷无波澜的语气下掩盖的也是怒火中烧,仿佛如果赵主任不看手机他就能脚踩油门闯红灯一样。
“噢。”赵主任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她的电话都要被马钢打爆了。于是乎她也收起了方才的歇斯底里,警犬一般一条一条搜寻着微信里的重要内容。语音虽然传递起来方便,但也正因如此,掺杂了更多无意义的内容,可偏偏还得逐条听完才能知晓没有重要讯息,倒不如文字来得直观利索。
赵主任刷完微信留言的时候已经快到家了,赵先生则一边感谢着微信软件一边在心里吹起了口哨,停在家门口的时候还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
“送我去报社。”赵主任突然说。赵先生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口水咽下去:“你们领导……”
“马上要开两会了,别废话了!”赵主任不耐烦地说。
赵先生重新系上了安全带,启动了汽车。一路上赵主任都很“安详平静”,不知道是因为心中充满焦虑,还是因为已没有力气发火。赵先生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儿地打破这难得的沉默与安宁,所以在报社大楼前卸下赵主任这颗“车载炸弹”之后,便火速离开了。
炸弹不爆炸的时候是个隐患,爆炸的时候就是个实在的祸患,不过沈梦月倒不是那个最先被辐射到的人。马钢最先被赵主任叫进了小隔间,夹杂着雨点的狂风刮了整整二十分钟才停。马钢离开的时候,还瞥了一眼赵主任桌上被撕成两半的报导,上面写着沈梦月的名字。
依次而来的是孙妍和钱倩,直到最后也没有轮到沈梦月。而后者正在焦虑不安中蹉跎着一分一秒,因为还有十个小时就1月10号了,还有十个小时春运就开始了,还有十个小时危险的病毒就会随着旅客扩散向全国各地了。
“主任。”沈梦月将历年活动的剪报放在赵主任桌上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份被撕成两半的报导,那是她为了提醒赵主任而特意打印出来并且放在她桌子上的:“主任,这是新年活动剪报。”
“放下就行了,你出去吧。”赵主任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满脑子都在想:“沈梦月啊沈梦月,不出一个月你就走人了,可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主任,我的那篇报导……”沈梦月的话被赵主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不符合规定,上面毙掉了。”
“可是主任,这个是很危险的病毒,我们……”
赵主任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你是医生吗?”双眸直射出的寒光似乎要把沈梦月穿个透心凉。
可怕的静默冰封了周遭一切空气,仿佛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否定答案才是能解开赵主任身中僵硬魔法的咒语,沈梦月不想白痴一般的回答,于是解释道:“主任,这是医生提供的证据……”
赵主任嗤之以鼻:“沈梦月,你没有回答问题。你是医生吗?”
“不是。”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沈梦月觉得自己好像白痴一般。然而这正是赵主任想要的效果与真正的目的。问题不重要,答案不重要,证据与事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自我否定,让你看起来像个白痴一样。 所有他们不想听到的答案都会被扣上“你没有回答问题”的帽子,而他们唯一想听到的答案则会给你贴上“自我否定”与“白痴”的标签。
“你是专家吗?你是法官吗?你是XX吗?” 这个问题的不断循环再将自我否定无限放大。经过这一轮的狂轰滥炸,沈梦月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个没有常识、没有理智、没有基本是非道德判断能力的白痴。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座位上的,赵主任的盛气凌人和犀利言辞让她哑口无言,甚至无从辩驳。她没有一切具有公信力的头衔与专家身份的背书,她有的只是一个非主流的医生的指证,有的只是一个防患于未然的常识判断,有的只是一个记者的职业道德与职业习惯——对真相的不断探求——然而现实并没有给她更多追寻的时间,或者说现实已经给予了她足够的证据。
沈梦月重新核对了所有事实与证据,确实符合一般的新闻报导原则,而且就事件的重要性而言,任何富有常识的媒体都会赋予它最高优先级的发表权限。于是她又打印了一份报导,将证据的照片也一一打印,并作了重点标记。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正好赶上即将离开的赵主任,这恰逢其时的巧合又给她心中凭添了许多信心,或许冥冥之中也有什么原因在助力无辜的百姓得知真相、提早防范吧。
“主任。”沈梦月又递上报导:“主任,这真是非常重要的事件,关系到人的生命安全。 这里是证据,我还做了重点标记……而且,明天春运就开始了,咱们这里又是九省通衢,会加速病毒传播……”
赵主任一言不发地听着,表情随着心绪不断变化着:从最开始的匪夷所思——她无法理解这个一向唯唯诺诺、说话轻声细语的沈梦月这次为什么这么较真,或者说这么憨痴——明明已经被打回来的报导,还一根筋地咬死不放,甚至公然跟领导较劲——渐渐变成了愤怒、不耐烦与彻底的鄙夷乃至憎恨。
“病毒?”赵主任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病毒?是你沈梦月造出来的吗?”
“啊?”沈梦月这次没有被吓倒,手中的证据给了她信心:“主任您看,这有微信截图……”
“胡说八道!”赵主任及时打断了沈梦月即将出口的真相,气急败坏地说:“告诉你沈梦月,未经国家允许擅自发布疫情信息是违法犯罪!扰乱社会治安!”
“可是。”沈梦月眼泛晶莹地说:“可是,咱们报社不就是要报导事实的吗!上次消防队救猫的事都报导了,还有毒疫苗的事也引起了上级重视……”
赵主任突然明白了这小记者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敢跟自己这个主编叫板,原来是仗着“十佳青年”这么个名头,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愚蠢,即刻翻脸说道:“你的报导不符合党和国家的报导规定,已经被上头枪毙了,你最好认清现实!”
“可是主任,党和国家里也有腐败分子,他们无视人民生命,难道不该被揭发么?”沈梦月也有些焦急了。事实证明,焦急的情绪也会传染,赵主任这个火药桶终于爆发了:“关你什么事!你是纪委吗!告诉你沈梦月,党让你当你是个记者,不让你当你什么都不是!”说完一把抢过沈梦月手里的报导与证据,“咔咔”两声撕成四段,然后朝她脸上狠狠摔去:“无论你写多少都不会给你登!”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阴霾都笼罩在沈梦月头上,无形中的狂风暴雨将她团团围住:赵主任的皮鞋声越来越远,不同的嘈杂声响却愈发清晰:
“梦月啊,马上开两会了,别给咱党和国家添晦气啊。”孙妍柔软的口吻中似乎藏着丝丝利刃,还有马钢上来“补刀”:“小姑娘做人别那么轴,非要搞个真假干啥,难得糊涂嘛。”
她稀里糊涂地回到座位上,这次钱倩没有说话,也没有递上安慰沈梦月受伤心灵的咖啡。占据钱倩脑海的只有一个已经被她接受并且根深蒂固的认识:沈梦月把赵主任这把火焰激得越高,她的年底奖金就越虚无缥缈。钱倩冷漠地收拾了自己的桌子,然后匆匆下班,一句话都没有说。
春运开始了,一如往年,一如平常。
看着来来往往穿行在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里的旅客,挣得了名利的人兴高采烈,急着回家过年,只怕锦衣夜行;没挣得名利的人怀揣着“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自我安慰,也怕淡漠了一寸乡土。沈梦月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只有零星几个戴口罩的人,忽然惊觉了一个“现实”:“看来党的权力真大,能号令病毒,党说没有就真的没有。”(待续)@◇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1/7/3/n1306457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