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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军确诊已经第十二天了,他拖着病痛折磨的蹒跚步子,倒了杯凉水然后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倒卧在沙发里。他摸出了手机,盯着上面沈梦月最后的短信:“还活着吗?”仿佛支持着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再看着底下自己的胡言乱语,一厢情愿地臆测着沈梦月被气得冒烟的表情,那是他可怜又可悲的期望。

“你别给我发短信了,我跟现女友在一起,会误会。”他看着自己编织的可笑谎言,被孤身一人的现实无情戳破。举目四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默得可怕,曾经那些花天酒地、逢场作戏的朋友现在又在哪里呢?像沈梦月的短信那样“还活着吗”?还是都躲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装死呢?

地上散落着被砸烂的电话,它们的残骸两天前就已经在那里了,在傅母绝望地朝沈梦月喊叫之前。

“儿子你怎么还在家哪!不是让你去医院吗?哎呀,我这里太忙了现在管不了你。”傅国栋赶着间隙给儿子打了个电话。他说的是真心话,通红的双眼和紧绷的神经说明了一切。

“你还管我干什么啊!您这个把生命都献给组织献给党的大忙人,奋战在精准抗疫的第一线,这回铁定能升官发财啊!”傅小军尽力地嘲讽着,直至被抑制不住的咳嗽打断。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爸爸也是逼不得已啊,那么多染病的都往外跑,爸爸这……钉牢了!”傅国栋一边指挥着民警将木板牢牢钉死在确诊者的门口,一边后退到远离确诊者反抗咆哮的地方。手机里的声音愈发清晰,透着傅小军的嘲讽:“爸你啥时候钉到我们小区,我死之前咱们还能见一面。”

“胡说八道!”傅国栋深吸了一口气,隔着闷热的N95口罩,只有稀薄的空气能透过。“你存心气你老子有什么用,医院!你得去医院才能治了你的病!我、我、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爸!”傅小军大吼一声:“你真想送我去死啊!”傅国栋吓了一大跳,手机险些落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送你去医院治病啊!”

“医院里都是死人没人收,救护车也忙着拉死人,我妈没告诉你吗!”傅小军怒吼着。

“你妈她在国外,净是些反华势力制造的假消息,别听她胡说八道。”傅国栋机械地说:“爸爸给你找救护车、救护车……”

“要是医院能去,你现在为啥要把病人都钉死在家里啊!”傅小军愤怒地嘶吼着,随后又狂咳起来。傅国栋愣住了,他自从接到上级命令之后就在没日没夜地服从,好像已经失去了逻辑思考的能力。

“下辈子,我再也不作你儿子了。”傅小军丢下残忍的一句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小军、小军……”傅国栋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应,另一方的警民的激烈争吵更加强烈地呼喊着他的到位。傅国栋连忙给傅母发了个短信,然后收起了手机,以现场最高指导的身份,甩着“国家、人民”的大棒,站在党国利益的“道德”制高点上,对天真并胆小的民众开始了半暴力的洗脑。可怜又愚鲁的老百姓天真地以为呼唤出了“大领导”就能说话算数、一言九鼎,却怎么也不会料想到他也自家难保。

“喂,领导。一切顺利,坚决执行任务。”傅国栋举着电话,往下一栋楼房移动。

“国栋啊。你们奋战在防疫第一线要保重啊,别辜负党和国家对你们的信任,要发挥出舍小家为大家的革命精神……”就像传销组织里的定期洗脑一般,领导的适时问候也在不断地督导着一线民警把反人性、反人类的手段落到实处,只不过这类血腥的命令从来不会落在纸面上。无论现实中的贯彻执行多么血腥与暴力,落在纸面上的,发在新闻媒体上的,都是最冠冕堂皇并温情脉脉如“皇帝新装”一般的无耻谎言。

“领导……”傅国栋在对方将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终于拉下老脸提出了个不情之请,对方则在追加了一堆人情砝码之后,留有余地地答应会给他儿子派一辆救护车。

“感谢领导,感谢组织。”傅国栋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党组织对你的特殊照顾,你可要牢记在心哪!”对方说完后挂断了电话,并没有理会傅国栋祥林嫂一般对这个党的歌功颂德。

傅国栋马上给国外的妻子打电话:“我怕漏掉电话,所以留了你的号码,一会儿救护车会打电话问你小军住址,你告诉他们。”说完就匆匆挂断,开始建立下一座囚笼。

傅母在傅国栋发短信的时候就拨通了傅小军的电话,她的好言劝慰并没有在父子之间起到多大的黏合剂的作用,相反却让绝望中的傅小军愈发不耐烦,他不理解为什么他妈都抛弃他爸一个人去了国外,还会帮着他爸说话。

“妈你也回不来吗?”傅小军仰躺在沙发上,心如死灰地说:“连我最后一眼你也不想见么?妈妈!”傅母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样疼痛,近乎哭泣的声音呼喊着:“不是啊……妈妈想回去的呀,妈妈想现在就陪着你的呀,可是买不到机票……妈妈买不到机票……爸爸、爸爸正在给你弄救护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傅小军心底窜起了一阵无名火焰:“你们就是想送我去死么!”猛然将电话扔在墙上,撞得粉碎。

他绝望了,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面临着生死时刻的选择,不过也就是状若无知地将他往地狱又推了一把。他最好的兄弟还曾以在医院的亲眼所见,告诫他千万别去医院,就在家里待着;但是最好的兄弟能做的也就是以亲身经历告诉他一些并非谣言的真实,仅此而已,仅此为助。

被撕裂的撞击声与电磁声惊吓到的傅母恍惚了一阵,又在一阵毫无意义的呼喊儿子的名字之后,绝望了。这时,她接到了一个医院的电话,向她询问傅小军的地址以便派救护车:“喂、喂,还在吗?请说话。”对面的人提醒着沉默的傅母,然后无奈地说:“没有人接,要不打给另一个号码,傅国栋……”

“等一下。”傅母突然警醒了,清了清嗓子,沉淀了下心绪,然后给了他们一个错误地址。挂断电话后,傅国栋的电话紧跟着就打了进来:“救护车去了我就放心了,你也放心吧。”

“知道了,你忙吧。”傅母挂断了电话。她是一个母亲,面对着发疯似的儿子,与其把他送往冰冷的精神病院,她宁愿自己看护着他,即使遍体鳞伤。但在那之前,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即使万中不幸她来不及亲身陪伴、也不会让儿子一个人在冰冷中长眠的帮手——她拨通了沈梦月的电话。

之后的两天里,傅小军每天都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又更近了一步:愈发无力的身躯,愈发难继的喘息,愈发绵长的沉睡,愈发混乱的神智。有时候他很希望自己就此长眠不醒,长眠在那个有着蓝天白云、樱花青草的梦里,和梦里那个穿着耀眼连衣裙的女孩手挽着手。醒来后他又感到无比恐惧,因为愈发严重的病情让他做梦的机会越来越少,也让他的梦境越来越不清晰,越来越充斥着黑暗与混乱。

他举起一堆白色药片,和着凉水一颗一颗吞下,即便如此也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大量服药却没有丝毫改善的病情,让他觉得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了。他在电脑前翻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照片,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因为他没有资格,他的特权级别远远不够。

与其死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倒不如长眠在这个生而为家死而为墓的地方。他回忆着虚无缥缈的过去,幻想着并不存在的未来,然后拿起手机,弥补着人生最后一点遗憾。

“喂。”对方似乎即刻就接通了电话:“傅小军,你还活着呢!”沈梦月的咆哮这一刻在他听来都是如此可爱,如此难舍。

“沈梦月,对不起,我……我爱你……”傅小军说完这句话,眼眶就湿润了。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半秒,然后说:“虽然我很生气,但是我原谅你了。”他听到这句话,然后眼泪就流下来。

“我们毕业前写的那首诗,你还记得么?”沈梦月的语气变得温柔。

“记得。”傅小军哽咽着吐出两个字。

“那你念给我听。”沈梦月说。

“好。”傅小军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如果,有什么能超越生死……”他只念了半句,门铃就响了。他并不想去理会,却听到电话那头沈梦月焦急追问:“如果有什么能超越生死,然后呢?答案呢?”门铃声似乎也随着沈梦月焦灼的语气一般,不停地奏响。

“你等一下。”傅小军拖着病乏的身躯与不太灵光的脑子努力地向着门口移动,口中还在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问题:“如果,有什么能超越生死?”

他终于打开房门的一刻,也终于听到了答案:“是爱。”手机还在通话中,对方温柔地问道:“如果有什么能带给人勇气?”

“是、是……”傅小军没有回答问题,刚才移动的一段路程已经耗费了他仅存不多的能量,当然也没能达成理智告诉他的应该立马把沈梦月关在门外的无私壮举——他晕倒了,晕倒在那个他珍爱无比而又流连忘返的梦里。

并不太清醒的梦里,他感到一些灼烧的液体顺着食道进入胃里,与炎症引发的高烧两相抗衡。然后他失去了意识,直到一丝凛冽的寒冷将他冻醒,他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片黑暗,伸出了双手却什么也触摸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我失明了么?”然后,一双手掌温柔的蒙住了他的双眼,轻柔地说:“你不是失明了,只是在黑夜里待的太久,忘记了自己还有视力。等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什么都能看见了。”沈梦月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天花板下五彩斑斓的吊灯,那些折射出的星星点点仿佛她眼睛里的泪花。

“只是在黑夜里待的太久,忘记了自己还有视力。”傅小军喃喃重复着她的话,然后又创造性地吟唱出心底的反叛:“习惯了服从,忘记了自己还有拒绝命令的能力;当惯了韭菜,忘记自己还有拒绝收割的权利。跪得太久了,忘记了人是应该站着行走的。被关在笼子里太久了,忘记了翅膀不只是装饰,从前是会自由翱翔的……”

“是啊。”沈梦月出神地回应着他梦中的呓语:“习惯了说谎与禁言,所以忘记了自己还有听真相与说真话的能力。”她低头看着傅小军被病痛折磨的脸庞,无比怜惜地喃喃自语:“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天?”傅小军将不可凝聚的视线转向她发声的方向:“沈梦月,我都不知道,你还挺迷信,还信老天爷。”

“呵。”沈梦月叹了口气,然后说:“虽然经常被人嘲笑,但是我还没忘记,思想自由是最后的底线,是谁也不可能剥夺的权利啊。而且奶奶一直说做人要真诚、善良,会有福报的。”

“你说的……是信仰自由的权利……”傅小军陷入了沉思,那些被他们收缴的、讲述着真相的传单与手机,也是谁也不可能剥夺的自由么?

“你看,这病毒像不像你们监控社会的那张大网,谁也看不见,谁也难逃脱。”沈梦月若有所思地说:“当你在监视器后面监视着别人的时候,可能也同时有好几个人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呢。那个敢讲真话的王滨医生,如果不是被你们抓住,可能大家早就开始防范了。你还敢定位我,还敢抓我……”沈梦月不无埋怨地微嗔,然后点了点傅小军的额头:“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监控了?”

“不敢了。”傅小军喃喃自语着:“不要监控,也不要病毒,都不要了……”随后他陷入了沉睡,比往常还要深沉,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相伴,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分外安宁。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真的如沈梦月所说的那样,什么都看得见了。(待续)@◇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1/7/6/n1307018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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