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濛的回忆中不断显现出光怪陆离的场景,那些让她自觉志得意满、足以炫耀半生的曾经,也是正如钱倩一般的小懵懂们还在苦苦追逐的人生目标,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也像一部迷幻的小甜剧,在烟花暂短的绚烂过后,徒留下空虚与寂寞,当然少不了几个旁人或羡慕、或憎恶的眼神,以及解不开的怨和债,毕竟她这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不曾创造出什么价值,除了制造一些作为润滑剂的谎言,让这架破烂的暴政机器继续维持着运转;或者勾画出一番太平盛世的图景,告诉那些拼着血汗拉磨的驴们,你们应该为生活在这样的“美好”国度里而感到深深的自豪和发自内心的感恩。
她记不得自己最后一次说真话是什么时候,还是她自呱呱坠地起就没有说过一句真话?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不断说谎这件事是真的,只有罪恶是真的。她回首于人生的尽头,站在地狱门前回首望向曾经自己走过的路:
沈梦月所说的有关病毒的真相,她早已听许家汉说过,但是她并没有告诉赵主任实情,因为许家汉不让她跟别人说。当然许家汉也有没告诉孙妍的秘密,他早已吃过特效药。然而给他特效药的人也有没告诉许家汉的秘密,他们不过是这批特效药的试药小白鼠。体制外的人总以为体制内的人有更高级别的知情权,但是却忘记了在这个上行下效的说谎国里面,真相早已被谎言所淹没。所有人得到的都是谎言,不管是顶层官员还是草民韭菜。为什么?因为说真话会掉脑袋、会失去人身自由、会丢乌纱帽,因为无处不在的“说真话很危险,说谎很安全”的魔咒。
她的学历也是假的,那是许高官为了把她弄进报社而买来的文凭。她本来是在武汉的打工妹,赶上航空公司招聘当上了空姐,每天云里雾里地飞,直到巴结上了许高官,做了只笼中鸟。
笔记本电脑那微薄的电量早已耗光,夜已深沉,而她的神经还在病痛与酒精的双重刺激下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她回忆了半天,好像所有谎言的产生都是因为害怕受到惩罚与伤害,无论伤的是名还是利。不过,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帧不太清晰的图景,有一次她做了错事却没有受到惩罚,因为她的老师说:“因为她有勇气承认错误,有勇气说真话。”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说真话会获得谅解,第一次看到勇气的价值。然后,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真、善、忍”三个字……
“不知道那位老师后来怎么样了?”孙妍在黑暗中低沉地自语着,思绪仿佛回到了小学校园里,那时妈妈还很和蔼,不像现在这样面目可憎,小伙伴儿们在一起玩得也很开心,世界也不像现在这样面目可憎。直到有一天,校园里拉起了长长的横幅,所有的学生都在操场上排队,等着在揭批横幅上签字。她远远看着,看到了那天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三个字,突然感到很难过,然后她躲进了厕所里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回到教室的时候她还被班主任拉着:“孙妍,你签名了没有?”孙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被班主任推进了教室,随后班主任又说:“这次是人人过关,每个人都得签字。谁没签的都下去签。”孙妍害怕地低下了头,这时忽然听到后排一个男生小声嘟囔着:“那么多名字,谁还查去啊,切!”听到这句话,她终于不再那么紧张了。
不过自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女老师,她整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校园里的紧张气氛却没有因她的消失而有所放松,没过多久所有的学生们又都被要求写揭批书,每个人都得写,人人过关。当然,这也意味着人人都被剥夺了做好人与说真话的权利。
孙妍没有写,她不明白“真、善、忍”有什么错。然后,她的妈妈被班主任叫去训话,当着一堆学生与老师的面。然后,饱受羞辱的母亲回到家后就将孙妍按在了书桌前:“快写!”孙妍还在执拗地反抗着:“我没错,我不写。”
“学校说你错了你就错了,快写,不写就让你退学了。”孙妈妈抓着铅笔塞进孙妍的手里,孙妍的手被妈妈扒得生疼,眼泪也从发红的眼眶流了下来:“王老师说了,真、善、忍就是好,好人不能说谎……”
“你不说谎,就要被学校开除了!傻孩子,快写。”孙妈妈也急红了脸,不断催促着。
“为什么?为什么开除我?”孙妍不解了,那时她明明做了错事,却因为有勇气说真话、承认错误而没有遭到惩罚,为什么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严重到要被学校开除了?!
“因为说真话很危险,说谎很安全!”孙妈妈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然后似乎连她自己也震惊于自己的所言,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孙妍仿佛被吓傻了,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模样——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发抖——直至扶着桌子坐在了床上。
“写、写什么啊……”孙妍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躯体,右手紧紧地握住铅笔,她不知道编织一个怎样的谎言,才能颠覆人类基本常识。孙妈妈发抖的双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这是你们班主任给的样板。”
孙妍的手也开始发抖,眼泪不住地流淌,她不知道也不可能将样板上的谎言融会贯通,毕竟她只是个小学生,所以她只能一字不落地抄了一遍。事后的许多天里她还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算“过关”?但班主任此后也一直没有找过她,似乎她这就算“过关”了。
那时,就连还是小学生的孙妍都觉得荒唐,学校以开除学籍来威胁她,可见这件事的重要性,然而看起来这么重要的事就让她这么着“蒙混过关”了,似乎自己此前的执拗都是一种浪费。多年之后长大了孙妍才知道这在墙国里有个专有名词,叫做“认认真真走过场”。
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是,经过这次全民政治运动的“洗礼”,这场名副其实的恐怖教育,有一颗罪恶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底里生根发芽了,那就是“说真话很危险,说谎很安全”。此后,她又在“社会大学”的教育中,不断重复着颠覆人类基本常识的谎言,似乎每一个重要的关卡都能看到“法轮功”的字样,为了升学、为了工作、为了生计,她一遍又一遍被迫重复着政府给出的标准答案,即使知道自己是在说谎,直到谎言已经变成了她的一部分,老师曾经的教诲似乎也被永远遗忘在了那个小学校园里。
她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深潭里,刺骨的湖水不断灌入肺里,她在溺毙之前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断挥舞着四肢想要浮上水面,却被潭底无数的亡魂越拽越深。像浮士德最后的忏悔,不幸的是她泥泞满身已无一处干净,除了回忆中那一幅影像,王老师还如当年一般年纪,指着黑板上的三个字:“真、善、忍好……”
像小时候一般,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恐怖尚未降临人间的岁月,所有的学生都在跟着老师念着,笑着,其中也包括小小的她。
墨绿色的湖面忽然闪过一丝明亮,好像太阳的光辉,勾勒出一朵莲花的形状,莲花下面的卡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辨识出上面的字迹,默念出心底的向往:“真、善、忍好……”那朵莲花绽放着金色光芒,身后一股无形却庞大的力量将她推送上岸,向着莲花的方向,向着光明的方向。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温暖的晨曦洒满天际,也在她的脸上落下金色的阳光。
她翻出了纸笔,跪在茶几前,在上面庄重地写下了:“真、善、忍好,法轮大法好。”
身后的防盗门发出一阵声响,然后在几个人小声的交谈中打开了,孙妍支撑着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身体站了起来,几乎是照面的瞬间,那几个身着防护服的人就惊叫着跑开了。孙妍还在纳闷,待她到镜子前一看,这幅蓬头乱发、眼线晕成腮红的样子倒挺契合那些人恐惧的物事。
她洗了脸,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去做了核酸检测,正如她能感知的到的一样,她体内的病毒已经没有了,结果呈阴性。她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就在她收拾行李的时候,许家汉的邪党证掉落在地上。她拿起来看了看,然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保险箱前,输入了许高官发誓把生命献给魔鬼之后获得的编号。意外又不意外的,保险箱竟然打开了。孙妍呆立在地,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她蹲下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取了出来,有现金、有收缴来的法轮功真相资料,还有许高官的犯罪证据。孙妍把这些统统装进了自己的行李袋,除了那些染血的冥币。
她带走了小莲花,把那些她曾经一度为之着迷、甚至奋不顾身追求的奢侈品抛诸脑后,连同一切与许高官有关的不堪的过往与记忆。
“没锁门就走啊,装修得这么豪华,丢东西咋办啊!”身后传来了人声,是那些仅有几面之缘的邻居。孙妍心底微微颤抖着,她不知前路何方,会否更多艰险,不觉之间停住了脚步。
“继续走,别回头。”她的头脑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话,于是她做了个深呼吸,坚定地前行,没有回首,不再流连。直到走出小区大门,和运尸车擦肩而过,终于来到行走着零星路人的街上,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那一刻,她感觉到了温暖,新鲜的空气,感觉到了许久不曾体味过的生而为人的尊严。(本章完,全文待续)@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1/8/1/n1313033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