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移到美国的纪念碑,纪念碑的背面,镌刻着第一批所收集到的176名逃港罹难知青的名字。
1979年以前,每当清明和重阳这两个香港法定的假期前后两周,香港政府都会开放边境的坟场让香港市民前往拜祭亲人。每当这两个节日,前往边境的人很多。在弯弯曲曲窄长的界河梧桐河南边各个大大小小的山坡上,人山人海,一个小小的沙岭坟场,能有几多真正的参拜者,来的人大都是在各个不同时期“起锚”成功的人。其中部分人借此机会来边境拜祭与他们同行的失踪遇难者,更大部分的人是来边界,对当时他们还不能回去,却又梦系魂牵的故国进行“神州北望”。
我校66届高2一个姓曾和66届初3一个姓傅的同学和他们的一个伙伴遇难者,也是我校的同学,因时间太久忘记了他的姓,三个人一起在1973年中“起锚”,千辛万苦下了海,经过一整夜和风浪的搏斗,黎明时筋疲力尽的曾同学掺扶着口吐白沬的傅同学爬上了香港的沙滩,然而他们的同伙却捱不过大海的风波,永远地到龙宫作客去了。从此,每年的清明节,曾、傅两位同学都会到他们上岸的沙滩呼叫他们的同伴,进行海祭。
当年,我在这两天都会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朋友一起,到边界去进行“神州北望”。在边界向北的山坡上,东一伙,西一伙,三五成群不管在做什么,大家的眼光都是向北。在这两天的边界上,我们很容易就会重遇抵港后失散多时的朋友。在“神州北望”的旅程中,很多的团伙都会带有望远镜,在山上大家互相借用,轮流用望远镜望向边界的另一方。我们多想通过望远镜望得更远的我们曾经生活过的故国山河和熟悉的父老乡亲,然而在望远镜里我们只能看到青翠的田野,破旧的房屋,高高的铁丝网,林立的岗哨和令人触目惊心的大标语。
1976年的中秋节,中国的一位领袖去世了,消息传来,当时香港一位名人刘家杰在电视台时事评论中说“全城悲哀”,马上引起不少人到电视台去抗议,电视台只好马上解雇那位名嘴。那晚我没去电视台抗议,我和我的同伴一起,大家没有悲伤,当时我隐隐约约觉得他的离去中国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我和大家一起高谈阔论,一起喝了大量的啤酒,一直到深夜。那晚我们很多人都做了同一个美梦——回家。然而梦醒了我们还要再等待,这一等就是三年。
1979年初,当时的中国掌权者终于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特赦了我们这一个数量庞大的人群。我班同学49人,当时有份参与“起锚”的大约有12人左右,成功率90%,以大约1/5人数算,可见人数之多。如果当局永远地把我们摆在对立的地位,我们回不了家,他们在海外就多了一个数量庞大的反对派,那对将来双方都没有好处。
记得1979年5月初,我第一次与朋友一起,胆战心惊地踏上回家之旅,为了怕人认出,我第一次回家是在半夜。当夜与离别十年的父母姐弟在旧居重聚时,真乃百感交杂,天明前离去,难舍难离,当时真恐怕这是唯一相见的机会,真恐怕运动会反复,恐怕不久会对我们秋后算账,更恐怕是一个陷阱。初期能回家时我与朋友都尽量争取多回家,并且自己心中有一本账,已回家多少次了,即使将来有反复也可安慰自己,已经回去那么多次了,算了吧!
俱往矣,“起锚”已成为我们这一代人对那个大时代的回忆,随着岁月的消逝,“起锚”的往事已经在我们记忆中越来越模糊,我们这一代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也即将被那些八零后、九零后所取代。今天香港政府为了推行他们的那套“政改”,竟然阴错阳差地借用了我们当年的暗语。一时间社会上到处充满“起锚,起锚!”的声音。我真想问一问曾特首和他的智囊团,你们知不知道“起锚”是我们当年惨痛往事的回忆,现在反复地叫嚷“起锚”,会勾起我们这一代人对悲痛往事的回忆,会令到我们对逼使我们要“起锚”的政权重新恐惧起来,毕竟他们还是同一个政权。在这里我建议香港政府放弃“起锚”这个口号,不妨改用开航、前进或是努力,以免雷同。
关于“起锚”往事的回忆,因时间太久,很多都遗忘了,现只能凭仅有的记忆把他写出来,希望让有缘看到此文的人,知道当年曾经发生过的事。也希望当年“起锚”而来的众多的香港人,不要怕敏感,拿起笔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好让自己的子子孙孙知道当年“起锚”的惨痛,从而令它永不再发生。
2010年10月7日 写于香港
作者:怒海浮生客
(大纪元: https://www.epochtimes.com/gb/22/7/8/n1377671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