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人生低谷 留下《寒食帖》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苏东坡受诬告以诗讽时政[1],让他入狱一百多天,险遭斩头,成为苏东坡生涯的转折点。后来他在弟弟苏辙、曹太后和其他大员力保下,改谪任黄州团练副使。险濒鬼门关,让苏东坡留下人生无常的深刻感叹:“此身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学楚囚。”[2]
到了黄州,团练副使只是个虚职,收入让苏东坡一家捉襟见肘过活犹然不足。友人接济了他们一块荒地,东坡一家胼手抵足辟地耕种,努力自给自足。夏天,他们在小坡上刈草,在东坡上盖了雪堂,炎阳炙风,侍妾朝云的脸黝黑,“吹面如墨”。苏东坡的“东坡居士”名号也是起于那时。
苏东坡在黄州前后五年,是他人生的低谷,“万事如花不可期,余年似酒那禁泻”。他在第三年(1082年)寒食时,留下了古诗二首,后来书成《寒食帖》,记录了自己当下的心境,心声苍凉湿冷如无火的寒食:
宋 苏东坡 黄州寒食诗 卷(第一首诗部分)。(台湾 故宫博物院提供)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胭脂)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
宋 苏东坡 黄州寒食诗 卷(第二首诗部分)。(台湾 故宫博物院提供)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途)穷,死灰吹不起。
这一年,春雨绵绵连二个月,好像把秋天的萧瑟都带回来了。苏东坡人在病中,而且是一场不小的病吧,在另一首诗中他比况当时的境况“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在《寒食帖》诗中说“病起须已白”。人遭贬谪,“屋漏偏逢连夜雨”更添感怀。
海棠花,胭脂红,掩映泪几重。(pixabay)
夜夜绵绵雨,屋边的海棠花落污泥,胭脂映雪般的春颜、青壮的活力,一夕间被谁偷走了呢?想见文豪把海棠落污泥来自喻意外入狱的人生,壮年生白发的处境,充满着人生无常的感伤!在病中、在苦中,苏东坡还是自然流露幽默的本性,调侃自己软趴趴的病体,苦笑那“偷”去他青春活力的,“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命运中人,有谁能胜了天道呢!
在这里,让我们从《寒食帖》转移到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可以感到这天下两大行书对“此身此生不常有”、“人生无常”自然而然发出了共鸣!
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pixabay)
那年的春雨,不是绵绵细雨,而是大雨,势要冲进屋来,苏东坡的小屋仿佛变成烟云雾里的渔舟。病中、雨中的日子,空荡的厨房破灶,芦苇湿透,连火也烧不起来,“哪知是寒食?”却见乌鸦衔着冥纸掠过,这一下让苏东坡想起自己一身远放,家乡祖坟远在万里外,朝廷庙堂遥遥隔九重。这样的仕途困蹇,去国怀乡,是“途穷”[3]路尽了吗?“死灰吹不起”好像是苏东坡对人生失望至极的表示,实际人生中,他并没有轻言离弃生命的希望,只是一切就放下吧!不再为外物所动的“死灰”,已经脱胎换骨,超离了功成名就的悲喜!
在这一个大雨的寒食,苏东坡渡过了一个人生的低谷。到黄州第一年,他写道:“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今年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而到了这一年“病起须已白”,他对自己人生的余年有更深彻的警悟,这时苏东坡的心情转向闲淡,“少年幸苦真食蓼,老境安闲如啖蔗”,东坡也如脱胎换骨一般。
此后,苏东坡仍屡遭贬官,黄州之后,惠州、儋州越贬越荒远,然而他舍下自己,造福黎民的平生功业也从此起。苏东坡晚年在金山寺的本人画像上自题诗──《自题金山画像》[4]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作了自证。
《寒食帖》留下了苏东坡人生低谷的记录,也见证了苏东坡以“心似已灰之木”的无求克服了生命的低荡锤炼,放“身如不系之舟”自适于天地之间,超脱了人生高低起伏的牵绊困扰。
《寒食帖》之美
《黄州寒食诗帖》苏东坡撰诗并书,墨迹素笺本,横34.2厘米,纵18.9厘米,行书17行,129字。
苏东坡的书法成就,列名宋代四大家,他是引领北宋开创尚意书风的重要书法家。他擅长于融合诗文意境与绘画理则于书法中,开创了行书的新形式、新风貌,缔造出行书耀眼的光辉与唐代楷书的光芒相互辉映。
在《寒食帖》的用笔、结字、行气和构篇,不合一般的法度,揣摹其“意造本无法”,天真自在、反璞归真的特色最堪玩味。苏东坡曾这样说过:“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恰是此卷的注脚。清高宗乾隆皇帝题说此帖是“无意于佳乃佳者”、“若区区于点画波磔间,求之则失之远矣。”
元明清以来书评家在经录中都公认《寒食帖》是“苏书第一”。清代颜世清说:“东坡寒食帖山谷跋尾,历元明清,叠经着录,咸推为苏书第一”。明代书法大家董其昌说:“余生平见东坡先生真迹,不下三十余卷,必以此为甲观。”因而,《寒食帖》也有“天下第三行书”的赞誉加身。
同样是宋朝的书诗大家黄庭坚说:“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颜真卿)、杨少师(*杨凝式)、李西台(*李建中)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这里所评的“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借用了王羲之三十三作兰亭都没有第一次作的好之典故,赞美此书的酣然天成。清高宗乾隆皇帝也推崇:“东坡书,豪宕秀逸,为颜杨以后一人。”
黄庭坚于《寒食帖》上的题跋。(台湾 故宫博物院提供)笔的特质影响书者、书迹的挥洒,在《寒食帖》中表现明显。日本的著名汉学家内藤湖南(1866-1934年,本名为内藤虎次郎)观察到:“此卷用鸡毫弱翰而挥洒自在耳!”也就是说本帖是用很软、不带强劲道的鸡毛笔写成的,所以看不到强劲的捺笔,然而正锋、侧锋的用笔法,转换多变,断连自若,交织应用浑然天成。
本帖字体变化丰富,压扁的字形、蹙密的笔划,传达郁闷压抑的情绪,恰与诗中的情境相合,通帖中有四处夸张的中锋长针,有如破茧(蹇)而出一般,营造宽舒的空间,又形成对比。由第一首诗跨入第二首诗,字体由小渐大,但是墨色反淡,宛然贴合心绪情感的变化,构成篇章变化的节奏,通篇诗与书的境界相融。
《寒食帖》传世奇迹
苏东坡此帖《寒食帖》传世的过程充满神奇,历经几次的火灾,遭祝融之舌纹身,素笺上留下了伤痕,然而内容文字毫发无伤。清朝咸丰八年,此帖藏圆明园历经英法联军之厄,有惊无险,旋即流落民间藏家之手。几经转手,在1922年流入日本,被收藏家菊池惺堂高价购得。
次年,菊池家在日本东京大地震中遭灾,所藏古字画几乎遭焚毁一空,菊池惺堂冒着生命危险,从烈火中将《寒食帖》抢救出来,帖上虽留下火舌烟熏痕,书迹无恙。之后在第二次世界战争期间,东京遭到空前的地震和火劫,东京大毁,此帖依然无恙。战事结束,此帖得以被中华民国购回,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笔者觉得《寒食帖》传世的神迹,对应了作者苏东坡愈挫愈勇的人生。诗中的寒食日之际,苏东坡的身躯好像病如死灰,然而他不朽的灵魂仍然是完好如初,从未被压扁!
注释
[1]周必大《二老堂诗话》:“元丰己未,东波坐作诗谤讪,追赴御史狱。当时所供诗案,今已印行,所谓《乌台诗案》是也。”(御史台俗称乌台)
[2]苏东坡:《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
[3]《晋书‧阮籍传》载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说阮籍随独自驾车漫行兴而往,至无路可走之时,经常放声大哭,再驱车回返。
[4]李公麟在金山寺画了苏东坡像,《金山志》:“李龙眠(公麟)画东坡像留金山寺,后东坡过金山寺,自题。”
参考资料
《苏东坡全集》
《寒食帖》
《宋史》
《二老堂诗话》
《金山志》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0/1/5/n1176857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