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秋登万山寄张五》即具有上述特点。全诗情景交融、浑为一体,情飘逸而真挚,景清淡而优美;他的《夏日南亭怀辛大》,极富韵味而被“一时叹为清绝”[4],且诵读起来“有金石宫商之声”[5];他的《题义公禅房》情调古雅、潇洒物外,手法自然明快、词句清淡秀丽;《送杜十四之江南》一诗,后人誉为“与其说是孟浩然的诗,倒不如说是诗的孟浩然,更为准确”[6];而《渡浙江问舟中人》则被苏轼评为“寄至味于淡泊”[7];他的《晚泊浔阳望庐山》,色彩淡素、浑成无迹、“一片空灵”,后人叹为“天籁”;他的《过故人庄》“淡到看不见诗”[8],“篇法之妙,不见句法”[4],把艺术深深地融入整个诗作的血肉之中,显得自然天成;至于他的《春晓》,是任何一个稍稍读过几首唐诗的人都会背诵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千多年来,人们传诵它、探讨它,似乎这短短二十个字中有着不尽的艺术宝藏。诗人情入于境,深得大自然真趣和神髓。此诗是最自然的诗篇。反复吟诵,不免让人慨叹“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孟浩然画像,清人绘。(公有领域)
孟浩然出生于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之家,“家世重儒风”,世代读“诗”、遵“礼”,总是以“君子当自强不息”为勉。并且孟浩然在“词赋”方面的造诣很高[9]。在40岁以前,他一直在襄阳砚山附近的涧南园过着隐居生活。后来上京投考落第,游吴越后再度归隐并投入修炼的生活中。除了晚年在朋友张九龄帐下作过几年官外,他的一生都是在隐居中度过。他特别喜欢山水,游览山水、陶冶性情是他一生中生活的基本内容:住在左右空旷的林野中,听不到城里那种喧闹。在北边的山涧旁钓一钓鱼,打开南面的窗户听一听樵夫们打柴时的“樵唱”。把隐居中心里的想法写下来,找那些善于静思的朋友讨论;在白云飘浮的山上,隐者自我怡悦,登高望远、心境随着远飞的大雁渐入空寂。他对陶渊明特别崇拜,认为陶渊明式的隐居是高雅的林园生活;躬耕垂钓,自逸自足,饮酒取乐,趣味盎然。没有俗人来打扰,培养着古代高人雅士的高风亮节。此外,他还一直像古代隐士那样读书、练剑,书与剑相伴了他几十年时间。他也偶尔种一点菜蔬、培植一点竹木园林,但目的主要是蓄养自己高尚的气质[10]。
孟浩然四十岁时进京考试,与一批诗人赋诗作会。他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两句诗令满座倾倒,一时诗名远播。当时的丞相张九龄和王维等爱诗的京官都来和他交朋友。郡守韩朝宗先向其他高官宣扬他的才华,再和他约好日子带他去向那些人推荐。到了约定的日子,孟浩然和一批朋友喝酒谈诗,很是融洽。有人提醒他说,你与韩公有约在先,不赴约而怠慢了别人怕不行吧。他不高兴地说,我已喝了酒了,身心快乐,哪管其它事情。一个求仕的大好机会失掉了,而他事后也毫不后悔,其“好乐忘名”的程度实在让人感叹[1]。
明 项圣谟《青桐》。(公有领域)
这件事情除了表现出他放任不羁的性格外,恐怕也隐含着他的自信:觉得自己用不着别人推荐,凭真本事也一样能平步青云。然而,进士考试的结果一公布,他却出乎意外地落了榜。这一打击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沉重,因为他曾经“为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11],学得满腹才华,又得到王维、张九龄等大诗人和大官的宣扬、延誉,已经在京师颇有诗名了。这一下真是“抬得高,摔得痛”。他在懊丧之余想给皇帝上书,但又犹豫不决、左右徘徊,满肚子牢骚不知向谁去发。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中,他写下了《岁暮归南山》一诗:“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卢。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表面上他在诗里一连串自责自怪,骨子里却是层层的怨天尤人:“你还向皇帝上什么书啊,还是早点回你那个破房子里去吧;你没有一点才能,圣明的皇上当然要把你抛弃啦;一身毛病,朋友也都疏远你了,真是穷途末路啊;头上都生白发了,求仕心切偏落榜,连美好的春天也都把人往老迈、死亡上推!这排遣不去的愁绪弄得人一晚到亮睡不着觉,而松风明月还偏偏越窗而入,把院落和寂夜的空虚带到已经很空虚的心上!”
据说孟浩然曾被王维邀至内署,恰恰遇到唐玄宗到来。玄宗向孟浩然要诗看,孟浩然就读了这首《岁暮归南山》。玄宗听后很生气地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弃卿,奈何诬我?”[12]看来玄宗还是从他那含蕴婉曲的语句中听出了他满腹的牢骚和抱怨,并且认为他在“诬”自己,因而龙颜不悦。不用说,一个最好的、可能得到皇帝赏识和直接提拔的进仕机会又失掉了。
这一个沉重打击成了他思想上重大转折的起点,就像当头棒喝一样把他猛地推到了决心长期归隐的心境上去。他决定离京,先到江南游览一遭后便回家过隐居的生活。他在离京时留了一首诗给自己的好友王维,以沉痛的语言、怨怼的情怀、辛酸的眼泪描述了自己亲身体验到的世态炎凉、人情似水的滋味,感叹知音太少,表达了自己坚决归隐的决心[13]。
他畅游了江南(吴越两地)的许多名胜,特别是隐居胜地。由于高才落第而来的不满和灰心丧气,在这些隐居先贤们的历史遗迹中找到了最好的安慰;反过来,对隐居先贤们的缅怀和赞叹,又加强了他对隐居的向往和决心。开始时剧烈的矛盾冲突仍然难以放下,心中充满迷茫、看不见前途、惘然如有所失;但想到隐居的先贤们,特别是东汉隐士尚长(“尚子”)和东晋高僧慧远(“远公”),他们是自己早就一直敬仰和爱戴的出世高人,于是禁不住要向隐居的隐士、高僧们吐露自己的心曲:我早晚一定要来与你们共享山林隐逸的雅趣!当船泊浔阳、远望庐山,“远公”当时居处“东林精舍”的钟声在日暮中传来时,他又回忆起远公的事迹,心中升起对高僧的景仰和缅怀;他对汉末著名隐士庞德公避世而携家隐居鹿门也是十分景仰,概叹其“隐迹今尚在,高风邈已远”;在他看来,隐居是洗掉“尘虑”的最好办法[14]。#
注释:
[1]《孟浩然集序》,卷首;(书名见最后)
[2]胡应麟:《诗薮》;
[3]皮日休:《郢州孟亭记》;
[4]沈德潜:《唐诗别裁》;
[5]严羽:《沧浪诗话》;
[6]闻一多:《唐诗杂论》;
[7]《古今诗话》或《宋诗话辑佚》;
[8]闻一多:《孟浩然》;
[9]《书怀贻京邑故人》:“惟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诗礼袭遗训,趋庭绍未躬。昼夜常自强,词赋亦颇工。”卷一;
[10]《听郑五愔弹琴》:“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左右林野旷,不闻城市喧。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书取幽栖事,还寻静者论。”《秋登万山寄张五》:“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卷一;《李氏园卧疾》:“我爱陶家趣,林园无俗情。”《题张野人园庐》:“耕钓方自逸,壶觞趣不空。门无俗士驾,人有上皇风。”卷四;《宴张记室宅》:“谁知书剑者,年岁独蹉跎。”卷二;《自洛之越》:“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卷三;《孟浩然集序》:“灌蔬艺竹,以全高尚。”卷首;
[11]《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卷二;
[12]《唐摭言》,卷十一;
[13]《留别王维》:“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卷三;
[14]《南还舟中寄袁太祝》:“桃源何处是,游子正迷津。”卷三;《早寒江上有怀》:“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卷四;《彭蠡湖中望庐山》:“久欲追尚子,况兹怀远公。……寄言岩栖者,毕趣当来同。”《晚泊浔阳望庐山》:“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精舍近,日暮空闻钟。”《登鹿门山怀古》:“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经七里滩》:“挥手弄潺媛,从兹洗尘虑。”卷一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9/11/24/n273172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