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妈妈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会被关进监狱?”沈梦月焦急地问道。自记事以来,沈梦月就不断地问奶奶这个问题,但是每次她要么岔开话题,要么伤心流泪,渐渐懂事的沈梦月也就放弃了追问。这十几年来,他们搬过几次家,慢慢地她似乎也晓得了其中原因。而对于沈奶奶来说,儿媳入狱以及离世是既成的现实,而现实不需要解释,也不想去解释。
然而现在,这个问题又因傅母的一通电话搅散云雾,对于那轻云之后触手可及的真实月光,沈梦月必然要追问到底了。沈奶奶不解为何她此次地穷追不舍,不断的盘问倒让沈梦月说出了傅小军的事情。
“你可不要听她胡说,你跟小军都分手了,而且是他们先提出的,咱们家根本不欠他们。”沈奶奶颇有些气愤地说:“小军的妈妈真是个自私的人,根本不考虑别人。这个肺炎会传染的,而且很厉害,要不怎么武汉一下就封城了呢?梦月啊,奶奶就你这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能作傻事。”
病毒到底有多危险,沈梦月肯定比沈奶奶知道的更清楚,但是这个显然不是重点,沈梦月点了点头,然后说:“我记得奶奶你以前讲过,我出生前爸爸就失踪了……那我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眼睛里泛着泪花,写满了对真相的渴望。
沈奶奶怕她真轻信了傅小军妈妈的话,冒险跑去问真相,又觉得已经长大成人的沈梦月似乎已经到了该知道一切的年龄,于是揉了揉眼睛说:“你妈妈不是坏人,只不过那两年咱们家走楣运。你爸爸失踪之后,妈妈也被抓进监狱。”
“为什么?被判刑总要有个罪名啊!”沈梦月不解。
“你的准生证还是我去跑的呢。”沈奶奶岔开了话题,回忆着说:“你爸爸失踪后,本来你妈妈是没办法生下你的。但是我跟她说咱们家炼……咱们家信佛的人不能杀生,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当时你妈妈也不过二十几岁,带着这孩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所以我就跟她说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选择,如果她愿意生,我就替她养,反正我这个老太太饿不死,还能教个孩子饿死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沈奶奶不知不觉就流泪了。
“然后呢?”沈梦月帮奶奶擦着眼泪。
“你妈妈一开始不同意,就在去医院的前一天晚上她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轮圆圆的月亮落在自己怀里。第二天早上她跟我说这个孩子已经是个小生命,不能把她杀死了。”
“所以后来妈妈就生下我了。”沈梦月也开始流眼泪。
“哪有那么容易哟。”沈奶奶叹了口气,继续说:“没有准生证哪个医院接收呢?没有准生证就是国家生育计划之外的孩子。”
“那、那怎么办?”沈梦月忽然想到了赵主任,她这第三个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弄到准生证。
“我就到处去跑、到处去问。计生办说你妈妈没工作,非要你爸爸来办,但是你爸爸找不见人,又让去社区办失踪人口证明。社区说公安局没有立案不给开证明,又让我先去派出所立案。派出所又说是离家出走不涉及违法犯罪他们不管,宣告失踪是法院的事……最后没办法了,我就天天往派出所跑,最后也是遇上个好心人,总算办下来了。”
沈奶奶回忆着那一天,也是个冬天,她拿着打印出来的失踪人口证明第N次走进派出所,办事员说所长不在,没有钥匙盖不了公章。
“没关系,我等着。”沈奶奶坐在个椅子上。
“老太太,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雪了,所长今天不会来了,您回去吧。”办事员说。沈奶奶望着灰白欲雪的天空,忽地心生酸楚:“老天爷啊,您可怜可怜我们吧。这个孩子要是不该出生,您干嘛要给她妈托梦哪。”天上并没有落下月亮,倒落下了雪花,以及在雪花中走路的人。
“下雪天您还来啊。”办事员立刻起立,跟着所长进入了小隔间。“那个老太太怎么天天来啊?”所长问。
“就是来开个失踪人口证明,办准生证用。”办事员说。
“那赶紧给她盖章啊。”所长不解。
办事员皱了皱眉头,小声儿说:“所长您不知道,她儿子是沈家栋。”这个名字在所里的几个骨干听来都不寒而栗,于他的坚持于他的经历,于他一个人就让所里的骨干放下江洋大盗不管,倾巢而出前往被惊动的首都中央,再将他五花大绑押解回乡。
所长皱了皱眉头,沉思了片刻,小声说:“盖吧盖吧,就当行善积德了。”
“啊?”办事员不解:“这一个沈家栋不够,还要弄个小的出来。”
“不然怎么办,还要斩草除根哪。”所长接着说:“那个人,他不是已经‘失踪’了么。”办事员虽然不理解‘失踪’这两个字的真实意思,但是其中冷峻凄厉的意味却被他的语气传达得很到位,变成了“螺丝钉”们不想也不敢过问的禁忌。
“是。”办事员从小隔间里出来,沈奶奶忙上前:“那是所长吗?可以盖章了吗?”眼神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喜悦。
“行、行,给你盖,给你盖。”办事员东翻西找了半天,尴尬地笑笑:“哎呀,公章找不到了,要不您明天再来?明天是周末,要不您下周一再来,反正所长都说给你盖章了。”这尴尬的演技与明显的刁难让沈奶奶气愤,心头却又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谎言卸下了理直气壮,她从兜里拿出了一百块钱递给办事员:“快过年了,给孩子个压岁钱。”
“这怎么好意思。”办事员爽快又利索地接过,丝毫没有惊动小隔间里“大人物”,然后打开了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诶呀,公章在这儿呐!不知道哪个人用完后压在抽屉下了,可能是怕丢了。”说完就在那张证明上盖了章,交给了沈奶奶:“老太太您慢点儿走。”
“可太谢谢你了。”沈奶奶手捧盖着个红印子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衣服里,匆匆离开了。是啊,在这个人人是韭菜的国度里,手里有一点儿权力都恨不得立马变现;在这个人人已成囚徒的大监狱里,努力跟狱警搞好关系才能谋求些微权力的让渡,抢夺着比他们低一级的韭菜的阳光和雨露。
不过在镰刀眼中,韭菜就是韭菜,低劣的人性使得他们的党性不够纯粹与邪性:“办事员还可以吧,最起码收了钱就立马给你盖章了。不给你盖又怎样呢?明抢你又怎样呢?打着各种苛捐杂税的名义、运用精密的金融系统、股票市场收割你又能怎样呢?没有主心骨的韭菜只会随风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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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太晚了,沈奶奶没有讲完故事就说累得要去休息了。沈梦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妈妈不是坏人,这让她感到欣慰;她妈妈却被关进监狱,这让她感到不解与气愤。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梦中,她又见到了王滨医生,不断敲打着铁窗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又在不停地在微信上发送政府掩盖疫情的真相,却一次又一次的宣告“发送失败”。难道当年,母亲也像王滨医生一样因为说了一句真话,而变成了“国家机器”的专政对象吗?
第二天沈梦月没有去敲沈奶奶卧室的门,逼迫一位古稀老人回忆曾经的伤痛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毕竟每回忆一遍过去,她们的心力与体力都备受打击。佛像前飘散的檀香告知她奶奶已经起床,餐桌上摆放的早餐告诉她奶奶一切还好,沈梦月坐下吃了早餐,用一个小时的小区“放风”时间去买菜并取信。
那是一封来自公安局的信件,沈梦月始料未及,她打开来才发现是一封承诺书,那份她拒绝签字的东西,上面却赫然有着“沈梦月”的签名。如同“训诫书”一样,一式两份的作用在于提醒当事人不要忘记审讯室里的幽灵与恐惧,显示着镰刀藐视一切的狂妄,并让这部“国家暴力机器”在所谓制度与程序的装点下显得冠冕堂皇。
而对于沈梦月而言,这个签名也告诉了她一些事情,一些她需要印证的事情。她拿起手机给傅小军打电话,没有人接听,她想了片刻,终于发出一封短信:“还好吗?”随后又删掉了,改成了:“还活着吗?”用戏谑掩藏着真实的担忧,又或者说用明言代替着猜测。
没有人回复,沈梦月将菜清洗干净——虽然这并没有用去她太多时间,飙升的菜价与缩水的收入让她们不得不收紧了荷包,勉强维持着生存——又在查看手机,没有人回复。她抬眼看了下表,过去的半个小时就仿佛度日如年,心底旋起莫名的悸痛:“为什么不回信息?傅小军你还活着吗?回话呀!”她不敢去想否定的答案,正准备拨打傅小军的电话,突然接到了他的短信:“你别给我发短信了,我跟现女友在一起,会误会。”
“哈!”沈梦月不禁发笑,好歹她也曾在大学的少年班里混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就好像在老师眼皮底下作弊的小学生。很明显,傅小军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马脚,紧接着又发了条短信:“我们早就分手,请你不要再骚扰我!”沈梦月有那么一瞬间的窃喜,因为她的猜测得以印证。但是随后又淹没在悲伤的海洋里,他用会丢公职的风险向她表白,而如今她却付不起回应他真心的代价。
理智和情感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呢?亲情和爱情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呢?这场瘟疫下对人性的大考,究竟有没有那一个谁也不曾探寻过的隐藏选项呢?
她想到了母亲,当年义利相搏的理智也曾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拖油瓶吧,而究竟什么让她选择了冒险,选择了义无反顾?她想到了傅小军樱花树下的回答:“是爱。”他所坚信的能超越生死的存在。而对于他的问题,她又是怎样回答的呢?
“如果有什么能给人勇气?”
“是善良无私。”
“两个心怀善良、为彼此着想的人怎么会成为罪犯呢?那个警察才应该是隐藏的犯罪分子。”傅小军说完这句话,就随着警车一同沉入水底,他拚命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用恋恋不舍的眼光看着岸边的沈梦月。而她还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搭救,冒着一同葬送的风险……
“我爱你……”吐出最后的遗言,他无可挽回坠入湖底深渊。
“傅小军!”沈梦月终于伸出了双手,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抓住,除了漆黑的夜,空空如也的双手与一身冷汗。
原来是一场梦,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匆匆起床,在黑夜尚未退尽的寒冬清晨,打开电脑把自己银行账户里的钱都转给了奶奶,然后简单收拾了行李,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沈奶奶还没有起床,沈梦月正准备将那封她手写的信放在桌上,却在桌上看到了另一封信,一张银行卡与腌泡菜剩下的半瓶高度白酒。
沈梦月走到沈奶奶卧室门口,轻声地说:“谢谢奶奶。”感恩这无私的默契与无声的成全。
其实沈奶奶早就起床了,在她听到沈梦月惊梦之中喊出“傅小军”的那一刻,她就流泪了,但是随即又释怀了,是啊,毕竟她百年之后,又有谁来陪伴她的孙女走完漫长而又遥远的一生呢?毕竟,人大可尽力回避风险,但是谁最终又能决定了谁的命运呢?
于是她写下了自己的释怀,写下了以尽人事的偏方,也写下了这句“天无绝人之路”。(待续)@◇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1/7/6/n1307012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