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妍走进了会议室,赵主任随后就关上了门,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问:“病毒的事到底真的假的?”孙妍有意无意地端详着自己镶金带钻的指甲,摇着价格不菲的烫发:“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家老许还能不知道?”赵主任微微向前倾身,语气中透露出对高级知情权的羡慕与毫不怀疑的笃信。孙妍的虚荣心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满足,挺直了身板慢慢翘起了二郎腿:“人家许……是人民群众的,怎么成我们家的了?”微微扬起的嘴角挂着洋洋自得的意味。
“你可别谦虚了。”赵主任也扶着个椅子坐下:“你进报社也好几年了,这几年赵姐也没亏待你吧,连句准话都问不出来……啧啧……”赵主任有意无意地拍了拍隆起的肚子:“我这孕妇也是高危人群,还得挺着个大肚子去两会现场吗?我就想着今年能找个人替我……”
“主任……”孙妍立马放下了二郎腿,食指指着自己:“主任,你看我怎么样?”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两会采访哪年不是报社的重头戏,弄个新人不会看风向的搞砸了怎么办?可惜做得好的,像周小峰什么的都被上头调走了,咱们这报社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人才凋零的。”经常跟着许高官混迹的孙妍最不缺乏的就是揣摩领导心思与言外之意的本领,光是赵主任这套话就被她解读出了几层意思:
— 自己是省级领导许高官的枕边人,最会见风使舵了。不但风向看得准,甚至能预测天气。
— 采访做得好那就是有了可用的资历与“政绩”,“被上头调走”的升职提干也不过就是许高官的一纸调令。
— 报社编制就这么几个人头。这么个几乎等于“吃空饷”的肥缺多少更高级别的盛宠亲眷都在虎视眈眈,说不上什么时候她这被藏着掖着孙情人也要给哪位太太小姐腾位子了。
“这是摆明了要丢个美差给我呀。”孙妍心里如是想着,果断顺着赵主任吊下的竹竿儿就爬了上来:“赵姐你担心个什么劲啊,我可是咱们报社的老人儿了。再说了,我不会看风向还不会问啊?放着家里那位不用也是浪费了。”
“是吗?这新形势新政策都是机密的,哪能随便告诉你呢?”赵主任耿耿于怀地还想着扳回一局,孙妍也早就领教过她的小肚鸡肠,前日里都是鼻孔朝天的视而不见,今天她却又盘算着另外的事情——脸上越化越浓的妆与三天不保养就干枯的头发都在不停地向她示威,青春的年华就要逝去了,没有名分的情人最终也就是个陈白露的结局,《日出》后就消散了。面对着年华将逝的危机,她总得做点儿什么让自己升值,就像宫斗剧里那些娘娘妃子一样,希望有个靠得住的姐妹,最少积攒些不得不还的人情。
“赵姐看你说的,不告诉我还不会问哪。”孙妍又开始洋洋自得起来,唯独微微前倾的动作泄露了她的心迹与渴望:“那病毒老许老早就告诉我了,这不前两天我还请假来着,怕引起恐慌就没来及跟你说。但是谣言就是谣言,这不很快就被识破了。”
“不见得吧,沈梦月刚才可说了,这口罩都脱销了啊。”赵主任将信将疑地说着,并把这顶怀疑的帽子顺手扣到了沈梦月头上。
“非典那会儿不还说板蓝根能治病呢。”孙妍不屑地说:“人家做生意的赚钱不得搞点儿噱头的。”
赵主任微微靠在椅背上,不解地问:“你们家老许跟医疗卫生部门也不对口啊。”孙妍发自心底地嘲笑着赵主任的外行:“那是,医疗卫生只是底下的一个部门,老许还犯不上管他们呢。”
“噢。”赵主任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你们家老许能弄到个准生证不?”孙妍忽然觉得自己跟赵主任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原来这一通你来我往的交锋,这一场无关信任的交易,就是为的这么个东西。答案很明显,要想换得个往上爬的资历,就得替她搞这个什么准生证。又或者,老许直接也能给她上调一级,但是那明显不是她想要的最优选项。现在的孙妍,她想多条路,然后在更多枝枝叉叉搭建起来的人脉关系网上,占据一个比较重要的节点。
于是,在听完赵主任的一番絮絮叨叨之后,孙妍流露出半真半假的同情,然后果断地说:“赵姐你放心吧,我一定让老许给你搞定。”
“那就全靠你了。”赵主任话里话外地催促着:“我这也快生了,没有准生证以后孩子落户口、上学都不好办……对了孙妍,还得麻烦你帮姐个忙。”
“你说?”孙妍此次倒是警惕了起来,脸上挂着假笑,怕她又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
“麻烦你帮我跑两会现场,有人盯着马钢我才放心。”赵主任合宜地把钱货两清的交易变成了给足面子的楼梯,孙妍顺着台阶就平平稳稳地走了下来:“赵姐你放心吧,交给我了。以后有什么好事儿想着我点儿就行了。”
“没问题。”赵主任满意地拍了拍孙妍的手。
孙妍喜不自胜地回到座位上,盘算着怎样跟许高官讨要这一份人情。珠光宝气的手习惯性地搭上鼠标,电脑显示器即刻弹出了一个电视剧播放窗口,上面放映的正是近期最火的小甜剧——她立刻关掉了播放器,并对自己近期的沉迷感到自怨与愤慨。
曾经,刷小甜剧可是孙妍的心头好,精致的服化道,高富帅与白富美的悲欢离合,将所有求而不得的幻想与奢望一一呈现,让人沉醉在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美梦里,纵使梦幻的陶醉更加映衬出现实的丑陋与残酷,但是当人乘坐在拥挤列车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看向窗外的世界,不是么?
可是,每当结局之后,留给她的没有可供回味的余韵,没有可供畅想的希望,正如看过一场绚烂绽放的烟花过后,留下的只有失落与寂寞。电视剧有多少的甜蜜,结束后就有多少的失落,总归是虚幻飘渺的求而不得。而抱着观剧时不由自主提高的期待阈值在现实中摸爬滚打,则更会在全然相反的碰壁之中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然后仿佛上瘾一般,只能又回到电视剧里寻求安慰。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直至命运的列车戛然而止,亦或者真的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知晓电视剧跟现实的差距实在是八杆子都打不着。
然后,她醒了,被那一场突如其来在午夜时分的追打行动彻底打醒了。许高官的妻子几乎把娘家所有的哥哥嫂嫂、弟弟妹妹、叔叔伯伯都叫上了,参与这场“围剿”情妇的灭绝式战役。在他们破门而入之前,梦中惊醒的孙妍宛如受惊的兔子跳进了浴缸里,如梦的荣华仿佛这按摩浴缸里五颜六色的泡泡,一戳就全破碎了,剩下的只有刺骨而又残酷的现实。浴室门外绵延不绝的打砸的声音不停地在提醒她现实的位置——只不过是一个见不得阳光的情妇。
这场战役整整持续到后半夜才偃旗息鼓。孙妍则又在冰冷的水里躲了半个小时才敢拖着湿嗒嗒的衣服出来。电源被切断了,黑夜掩藏着大战过后的狼藉,她仿佛能听到那些价格高昂的衣服、鞋子、化妆品在嘤嘤哭泣,不知为何当初倒楣地被她买去了。
而她也仿佛这些被人砸烂在地的物件儿一样,拖着冰冷的湿衣服,一个人徘徊在午夜街头。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有的只是满眼的心酸、玻璃扎破的脚掌与刺骨的冷。就像宫斗剧里导致主人公心境转折的重要戏份一样,没有升华唯有沉沦,孙妍将此刻的每一分苦楚、每一分痛觉都牢牢地刻在记忆里,为她自己设定的反转的高光时刻积攒着恶的能量。
许高官终于在三个月后冒头了,孙妍其实早已经为各种情况做好了准备,并且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宫斗剧里的每一个细节。她是早有准备要回到许高官身边的,因为——弱肉强食,每个墙国人都深谙此“道”。
在这样一个浮华、崇拜利益、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地方苟且偷生,每个人都想变强,以为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但始终逃不出牢笼,因为这是一个所有人共同筑起的逻辑牢笼。柔弱的人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面对残暴者、有权者,只能一味地卑躬屈膝。充分说明,大家都是受害者,却在互相残害,因为谁也走不出这个逻辑:弱肉强食,不择手段——这个一直被隐藏着最佳选项的囚徒困境。
孙妍一通无比委屈的大哭大闹的表演之后,果然如愿地接到了许高官甩给她的几沓人民币。看着专心致志一张一张点数着红钞票的孙妍,许高官忽然觉得这是个很容易控制的玩偶。而孙妍此后每次大闹,都能以几沓人民币作为收场。
看着沈梦月像个“白痴”一样地顶撞赵主任,孙妍觉得她又可笑又可怜——沈梦月错过的晨会已经传达了上级指示,有关病毒的新闻一律不许报导。但是沈梦月这个“白痴”,为什么要相信那个一直在欺骗她的赵主任呢?是对权威的迷信么?她不知道这个逆淘汰的体制里,越多道德污点的人爬得越高,也越容易控制吗?
孙妍和钱倩一样,自诩自己绝不会是那个告知沈梦月真相的人。因为集体潜意识里“说真话很危险,说谎很安全”的魔咒,因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斗争哲学。相反,当沈梦月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们病毒的危险性的时候,她们回报的也只有嗤之以鼻。毕竟,谁会去相信一个容易受骗上当的“白痴”的话呢?当然别忘记了,这个“白痴”的形象还是赵主任给沈梦月量身定做并精心描绘出来的。
几天后,孙妍通知赵主任去办理准生证,说她的孩子可以挂靠在别人家的指标里。赵主任喜不自胜地夸奖着孙妍的办事能力,并将她的名字添加入了自己的白名单里。孙妍则在她的人际网里牵出了一条新线,稳固着自己的位置。(待续)@◇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1/7/25/n1311313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