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即沙漠高处之石窟庙,是敦煌石窟中最精美的佛教艺术。乐僔和尚开凿莫高窟的第一窟后,法良禅师在其旁边继续营建石窟,随即引发了众僧侣以及自王公贵族至庶民百工的波澜壮阔的开窟造像活动。
两位高僧的石窟早已湮没于塞外尘沙中,敦煌石窟最初始的模样,停留在世人怅憾的遥想中。他们的创举,却铭刻在莫高窟第322窟的佛龛碑文中,“伽蓝之起,滥觞于二僧”[1],将永远留芳后世。
僧徒欲寻觅真法、往生极乐,发愿在悬崖峭壁中静心苦修;豪族大户为了永葆家族尊荣;百姓为了现世与来生的福报,他们不约而同在乐僔、法良的石窟附近,不断营建、创造,表达对神明的信仰与敬奉。
今天的敦煌石窟,现存年代最早的,是莫高窟中三座建于北凉时期的古迹,即268、272、275窟。沮渠蒙逊在统御河西的铁血岁月中,一路开拓、一路兴佛,石窟庙也在天然的狭长地带遍地开花。那么,凉州石窟究竟是怎样的尊容,北凉时期的敦煌石窟又有着怎样别具一格的面貌呢?
凉州模式
与莫高窟境遇相似的是,作为鼻祖的天梯山石窟也不复昔日的圣容。天梯山正处于地震带上,千百来遭遇数次地震的损毁,到了当今仅存十几个残破洞窟,而唯一完整保留下来的,是第13窟的唐代露天大佛及其佛弟子的塑像。
此为天梯山石窟第4窟发现的北凉壁画。(公有领域)
在过去几十年的搬迁和修复工作中,大陆学者们意外发现了几幅业已残缺的、掩盖在后代壁画之下的北凉菩萨像。与中原普遍流行的菩萨形象不同,这几位菩萨高鼻深目、体格丰腴,姿态富于动感,更多地体现出印度、西域风格。北凉壁画的发现,揭开了凉州模式神秘的一角。
放眼凉州,沮渠蒙逊时期的石窟杰作还有数座,它们或可拼凑出较为完整的凉州石窟的艺术样式。位于甘肃省肃南的马蹄寺石窟群,是祁连山上艺术成就最高的石窟群,其中北凉时期的金塔寺,虽然仅有东、西两座石窟,却保存了经典的凉州石窟样式,是佛教早期石窟艺术的瑰宝。
走进金塔寺的石窟,人们首先会被满室的神佛形象、浓郁庄严的缤纷色彩所震撼,继而好奇窟内独特的构造。两座石窟皆呈现中心塔柱的形制,即石窟中心矗立一座方形柱体的佛塔。这是早期佛教最典型的洞窟样式,修行者在窟内可绕柱观像,主要用于礼拜、供养等宗教活动,也叫塔庙窟。
金塔寺的中心塔柱,四壁分三层开龛造像,满壁皆是以土红、石绿为主色的彩塑,姿态、服饰各异的佛陀、菩萨、飞天惟妙惟肖,将塔柱装饰得无比华丽辉煌。每一面塔柱的最下层,龛内雕刻一尊结印趺坐的主佛,神态安详,龛外塑有佛弟子或胁侍菩萨。上面两层佛龛,规格较小,龛内同样塑有趺坐的佛像。
此为金塔寺的中心塔柱。(公有领域)
最具特色的是龛顶楣拱两侧的悬塑的飞天,采用雕塑中“高肉塑”技艺创作而成,大半个身子探出龛檐,整体呈V形,有古朴稚拙之感。然而,她们天真含笑,双臂伸展,腰肢弯曲,衣带飘逸,仿佛翩翩起舞,又似接引众生,与禅定的佛祖表现出一动一静的祥和意境。金塔寺的飞天塑像,在整个中国石窟艺术中是独一无二的瑰宝,被学者称作“东方飞天之精华”。
同在肃南的还有一座文殊山石窟,其中的“前山千佛洞”保存了中心塔柱的形制,也是一座属于凉州石窟的珍贵遗产。窟内的四壁满绘,以“西域晕染法”创作出千佛圣像,因年代久远颜料变色,人物身体多处呈现“黑圈”的特殊样貌。所谓西域晕染法,是一种由浅到深、以圆圈形式层层晕染打造人物肌体的凹凸效果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的绘画技法。
一千多年前虔诚的画匠,用简约朴实的线条和浓艳重彩的色调,描绘出他们心中神明的形象。千佛身披通肩袈裟,菩萨风姿绰约,飞天健美动感。结合凉州石窟的彩塑,我们会发现,神佛们皆是高鼻大眼、面相丰圆、体型健壮、动静皆宜的壮美形象,仿佛从异国他乡款款而来,把福音传播给东方众生。
敦煌禅师
在佛法盛传、佛寺遍地的北凉时期,敦煌城中又出了一位传奇高僧。他有着奇特的样貌,两条眉毛连在了一起,人们都敬称他“连眉禅师”。他来自西域的罽宾国,法名昙摩蜜多。他少时每遇佛事,便欣然雀跃,七岁时便出家修行,之后博览群经,精通禅理,深受众生景仰。
昙摩蜜多在敦煌城外的荒漠中,择一闲旷之地,准备建立寺院,为人们讲经论法。此为敦煌莫高窟的五代第61窟西壁的“大佛光寺”壁画。(公有领域)
这位少年高僧,早早发下弘扬佛法的誓愿,多年来遍历西域各国。他路过龟兹时,竟然有神明托梦谕示国王,将有一位福德深厚之人来到你的国家,一定要好生供养他。龟兹国王亲自到郊外等候高人莅临,就等来了蜜多,于是恭敬地把他迎入王宫,提供各种供养。然而蜜多不为所动,几年后继续向东方走去。临去时,神明又降梦于国王:有大福德的人要离你而去了。
蜜多穿过沙漠,像乐僔一样来到了敦煌。他发现,这才是理想的弘法之地,从此住了下来。他在城外荒漠中,择一闲旷之地,准备建立寺院,为人们讲经论法。由于他是西域高僧,敦煌人争相供养,他的寺院很快就营建完成,楼阁殿宇、池沼园林极为庄严洁净。
为了能在沙漠中吸引更多信众,蜜多率领弟子们在寺院周围种植千余株柰树,不仅让寺院更加美观,还有效地阻挡风沙对寺庙的侵袭。而寺院规模越来越大,开支也与日俱增,蜜多又在寺院附近开垦出百亩良田,补贴寺院费用。一时间,蜜多身边学徒济济,敦煌禅业大盛。
这时也是开凿莫高窟的一个鼎盛时期,蜜多也组织僧众参与开窟造像的活动。后人推测,莫高窟的北凉三窟,极有可能就是蜜多的功德窟,第275窟有他的供养像,第268号的多室禅窟有供他禅修的地方。
北凉三窟
莫高窟中的三座北凉时期的石窟,与同时代的著名石窟既相似,又风格各异,特别令人玩味。
此为敦煌莫高窟的北凉第268窟西壁的绘塑。(公有领域)
禅修静室:最原始的莫高窟第268窟
这是一座狭小的多室石窟,主室仅一人高、一米多宽,南北两侧共开凿四个小室,内有禅床,仅容一人坐下。这种形制源自印度,供僧侣坐禅修行,名叫“禅窟”。早年释迦牟尼苦修时,就是在这种简单的洞窟中,结跏趺坐,证悟佛法。而莫高窟最早的乐僔石窟,也是一种禅窟,虽不可见,但是第268窟却保留了石窟最原始的样式。
细观第268窟,主室构造为长方形平顶,小禅室位方形平顶。最醒目的是西壁佛龛,中有交脚而坐的佛陀彩塑,面容端方静穆,有西域特征;身披红色右袒袈裟,衣质轻薄贴体。
龛壁与龛外,用西域晕染法绘制飞天、胁侍菩萨像。飞天披长巾、裹长裙,呈V字身形伸展双臂,姿态生动。菩萨戴珠冠、系长裙,双手合掌,跪于莲台之上,神态谦和安详。下壁绘有着汉服与胡服的供养人,身量更小,虽已模糊不清,但仍能感受到恭敬庄严的氛围。
平顶部分采用浮塑技法的方形装饰,点缀花草、火焰等纹样,四角同样绘有飞天。
此为敦煌莫高窟的北凉第272窟西壁佛龛内的佛塑像。(公有领域)
动静相生:礼佛供养的莫高窟第272窟
第272窟主室的西壁中央开龛,龛内塑倚坐佛像一身,容貌、衣饰与第268窟主佛像相似,表现手法更加细腻。袈裟上有隆起的线纹,表现衣料的轻薄飘逸之感;龛内壁绘有壮观的“天人千佛火焰纹”的佛背光,象征佛法无边、化生万物。背光中的飞天,是敦煌飞天最早出现的位置。
佛法普度众生,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聆听佛法、沐浴佛光,莫高窟逐渐出现了专门用来礼佛供养的洞窟。莫高窟的风格,逐渐表现出从狭小到高大、简约到丰富、古朴到精美的华丽演变。
佛龛两侧的供养菩萨像,是最大的看点。供养菩萨,是指佛经壁画中作礼佛、供养状的无具体名号的菩萨,在各时期的敦煌壁画中皆有亮相。这里的四十位小菩萨,每侧四排五身整齐分布,他们或坐或跪,扭腰屈腿,像跳舞,又像在炼功,姿势无一雷同,颇具印度风格。
从整体看,静止的画面动感十足,洋溢着欢快热烈的氛围。而端详每位菩萨,虽然他们的形象在严重变色的线条下已经模糊,但是线条比例匀称,五官、表情优美温柔,透露出沉静淡泊的意味。
窟室的南北两壁是说法图和千佛壁画。佛教认为佛陀是人中狮子,故说法图中佛陀座下绘有圆头长须的神兽狮子,这是敦煌壁画中最早的狮子形象。佛陀外围是千佛像,以白、青、绿等色调为主,表现出“佛佛相次,光光相接”的意境。窟顶亦绘有飞天、花草纹样。
此为敦煌莫高窟的北凉第275窟南壁的“出游四门”故事画。(公有领域)
佛陀事迹:融入中式元素的莫高窟第275窟
第275窟的装饰较为细腻繁丽,主室西壁放置佛像,是一座交脚而坐的弥勒菩萨像,恬然微笑,守护着这方天地;南北两壁亦开龛造像,塑有交脚弥勒与思维菩萨。比较特别的是,部分佛龛上部刻有小小的屋檐装饰,模仿中原传统建筑“阙”的形象。
阙者,缺也,中间阙然为道。阙形龛象征着弥勒所居的兜率天宫,它的出现反映了模仿西域造像风格的莫高窟,已开始融入中华本土的元素。
为了让信众更容易理解佛法,275窟内首次出现了叙事性的佛本生(佛陀前世故事)与佛传(释迦牟尼传记)壁画。
主室南壁中部,绘制了释迦牟尼还是太子时候的故事。太子成婚后不好娱乐,一心向往修行,国王为此忧虑,令太子出游,希望打消他出家的念头。太子走出城门时,出东门见到老人,出南门见到病人,出西门见到死人,出北门见到僧人。太子感叹世间生老病死之苦,更加坚定修炼的决心。
整个故事以横卷连环画形式展现,人物绘法、服饰都表现出西域特征。目前保存较好的是遇老人和僧人的情节,当中骑马者为太子,左侧是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老者,右侧是神采奕奕、健康洒脱的僧人,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壁画上部绘有奏乐、舞蹈的飞天群像,见证太子彻悟的殊胜瞬间。
北壁中部画佛本生故事,包括毗楞竭梨王身钉千钉、虔阇尼婆梨王剜身燃千灯、尸毗王割肉贸鸽、月光王施头、快目王施眼等情节,描绘释迦牟尼前世舍身行善的事迹。这几个故事有个共同点,强调佛陀自我牺牲、坚忍无畏的精神,这也是修炼人走向圆满所需的品质。
走入这座石窟,瞻仰这几幅壁画,无论是谁,都将被这栩栩如生的画面感动,从而看淡对人世祸福生死的执著,怀着舍身成佛的意志,继续他们生命的修行。
注释:
[1]出自 《李克让重修莫高窟佛龛碑》。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0/11/6/n1253098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