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然而在韩信的戎马生涯中,多多益善的将兵作战,其实只有垓下之役这一次,而他大部分的时间,所面临的最大难度就是卒少兵弱,或是帅无常兵。用韩信的话说,几如“驱市人而战之”,然而韩信却一次一次出奇制胜,战无不克,攻无不取。
韩信用兵,殆有三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声东击西,此一奇也。
公元前205年的中秋之月,黄河的临晋津口弥漫着肃杀之气。西岸已经集结了很多的渡船,汉军们来来往往的在河滩上忙碌,不多时,又有新的渡船被调集过来,沿岸排开。东岸的魏军早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只待汉军登船而渡,就万弩齐发,葬之河心。魏军们无论数量,装备,补给,都远远优于汉军,大将柏直还在把魏军的主力源源不断征调而来。
就在魏军们用全副的精力盯住西岸那一排渡船时,忽然身后杀声大起,回首惊见大队的魏兵从北方沿河而下奔逃于前,汉军循岸而追掩杀其后,魏将柏直怎么也想不到,西岸的渡船明明还排在那里,汉军如何从背后杀来,却见沿河漂下越来越多的木罂。原来韩信派人在临晋西岸陈船诈渡时,早已令大队汉军潜至北方夏阳,从那里乘木罂渡过黄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东袭安邑,南下临晋。汉军的突如其来令魏军惊遑失措,溃散奔逃。一月之内,魏地大定。
而韩信用兵之二奇,则在于士气之运用。从韩信第一次领兵还定三秦,至韩信最后一次率军兵围垓下,都是运用士气之典范。还定三秦之时,韩信看到士卒皆思东归,所以要极其锋而用之,故而锐气百倍,果然未足一月,三秦大定。
然而,看到士气之所在,顺势而用,尚且容易。而对于士气低落的军队,如何调动士气,对于强敌如何瓦解士气,则非韩信之智,莫可为之。
破魏定代之后,韩信乘胜伐赵,陈兵井陉。然而汉兵们虽然乘胜远斗,此时却士气低落。一来是听说汉将张耳,正是对面赵军大将陈余的手下败将。二来是因精锐部队才被刘邦调走,却替换成张耳带来的弱卒新兵。
十月的井陉,寒气已深,这一晚,韩信一夜未眠,他在沉着布署一场速决之战。夜半时分,两千骑兵出了大营,衔枚疾走,往井陉口西面而去。不多时,又有上万步兵整队出发,往治河东岸北边高地而去。拂晓十分,韩信亲领大军下井陉口,鼓行而进。赵将陈余一见韩信大将旗鼓,立刻举兵迎战。战不多时,汉军败退,丢旗弃鼓,赵军乘势追击,空壁而出,一直追至冶河岸边,却见上万汉军犯兵家布阵之大忌背水陈阵。陈余不禁大笑,于是挥军掩杀,想要一举歼敌。然而方才溃不成军的汉兵,却突然士气大振,以一当十,以十当百,赵军节节向井陉大营败退,才至半途,却远远望见军壁之上,尽是汉军赤帜,顿时阵脚大乱,溃败奔逃,日落之前,汉军破赵,陈余被杀,赵王被擒。
诸将得胜却不知所以,韩信为之解说,正因汉军兵弱,所以才要背水列阵,断去后路,使人人能殊死而战,此正兵法所谓“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反之赵军兵强,取胜之要则在瓦解士气。所以早派二千轻骑,每人持一汉帜,先行埋伏,只待赵军空壁而出,就急驰而入赵壁,断幡拔旗,广张汉帜,赵军于溃败之途望见壁上汉幡,以为大营尽为汉军所夺,自然不战自乱,不堪一击。
兵法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在韩信的阵前,不仅敌兵的军心可夺,敌将的士气亦在韩信的掌握之中。
公元前203年的深冬,韩信率三十五万大军于垓下兵围项羽。韩信深知,擅长逞勇快战的项羽,越是置之死地,越能奋不顾死,决地反击。所以韩信并未恃兵力之优势与项羽力战,而是传令汉军,彻夜唱楚歌。冬深苦寒,月冷风凄,枕戈被甲的楚军们忽闻楚声幽怨,自四面八方而来,如羁人之夜哭,如孤鸿之寒唳,彼伏此起,不禁归思摇荡,泪下潸然,就连项羽也不能不为之所动,以为楚地尽为汉军所得,以为自己已是穷途末路,慷慨悲歌虽然力拔山兮气盖世,怎奈时不利兮骓不逝!读史至此,使人唏嘘,若能故国重游,回梦千载,多想再听一阙十万军中唱楚歌。
韩信用兵之三奇,则在应天时而因地势,阴阳,寒暑,远近,险易,皆可发挥利用,策出无方,变换无穷,这一点更是奇之又奇。
公元前204年,韩信被刘邦二次夺军后,带领着临时征集与收编的士卒不过十万,在潍水西岸列阵以待。而潍水东岸则是二十万齐楚连军,戈甲连野,杀气横云。楚军大将是连项羽都让之三分的悍将龙且,而他所指挥的更是令诸侯军闻风丧胆的楼烦骑兵,各个骁勇善战。
韩信临水勒马而立,他在计算出击的时间,来赢得这一场数量不成比例,强弱差距悬殊的战役。一水之隔的龙且望见韩信,他没有把当年项羽帐前的执戟郎中放在眼里。此时的潍河看起来不似春季时那样水急流深,虽然冰冷刺骨,却可搴裳涉之。龙且在盘算是否要主动出击,却见韩信突然引兵涉水,奔袭而来。好战的龙且立即举兵迎击。才一交战,汉军显然不是楼烦兵的对手,纷纷向西岸撤回,龙且亦率大军渡河追击。然而就在楚军半渡之时,惊闻潍河上游雷音喧豗若万骑之来,转见大水倾泻而至,排天卷雪,摧岳奔雷。正在渡河的楚军顷刻间为洪流所没,滞留东岸的楚军无不惊悚股栗,远远望见西岸之上龙且阵脚大乱,竟被汉将曹参斩于马下,其余楚军披靡溃散,更相踩踏,呼嚎之声,动地连天。
原来韩信早于前夜使人在潍河上游置沙囊万余截流阻水。待至引龙且军半渡潍河时,撤去沙囊,大水立至。
韩信用兵之奇,皆如此类,出人意表,殆如天降。然而这也只是用兵之术,而韩信的用兵之道,则又非是知兵与善战所能涵盖矣。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用之何为?以武止戈,以战制争,以征平乱。说到底,兵者虽为凶器,而其根本仍然不离于“仁”,所以杀人盈野的好战与征伐向来为圣贤所警戒。韩信用兵几于道,正因为他能够把握用兵的根本,全在达成战略之目标,而非在杀人流血。这也恰如杜甫所云: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比之古时中原勇将,韩信之前,则有白起,韩信同时,则有项羽,翻开他们的历史,看到的是一串串斩获数万,十数万,数十万的血腥数字,“坑杀降卒”,“所过残灭”都是他们自诩的所谓“功业”。而韩信用兵,不仅自己折兵甚少,对敌兵也往往分而制之,三军夺帅,瓦解士气,速战速决,得胜而止。至其兵不血刃取燕,更是孙武所说“上兵伐谋”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精典范例。
明人茅坤说“古今兵家者流,当以韩信为最”。囊括八荒的战略器识,出神入化的战术应用,以仁为本的用兵之道,使得淮阴侯韩信成为兵家所推崇备致的名将,一扫前代,后世无匹。
赞曰:
楚汉干戈起,九野连万军。谁仗依天剑,来踏阵云深。
裂地非所志,一统大乾坤。伐谋穷变化,兵道本为仁。
壮图在尔胸,长飙吹尔襟。中原出神将,千古忆淮阴。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15/7/28/n449021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