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倩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曹坚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手里的玫瑰花都有些打不起精神了。钱倩没有接过他奉上的玫瑰,双手叉在大衣兜里,径自向门外走去,曹坚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冬季的寒风不停地吹打,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僵硬,就像他们当下的关系。最后还是曹坚打破了沉默:“最近工作很忙吗?”
“还行。”钱倩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
“我们可是准备要忙了。”曹坚用笑声掩藏着尴尬:“新项目马上要下来了。”
“什么课题?”钱倩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不急不徐地走着。
“量子力学。”曹坚颇有些志得意满地说,毕竟通常来说艰深晦涩的名词总能让他收获些许崇拜,只可惜钱倩并不是他的学弟学妹们:“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啊。”钱倩揶揄道。
曹坚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虽然也明确收到了她言语里的讽刺。他俩之间不是一个地球的距离,而是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差别,差了一个维度。
“之前不是说量子力学不符合唯物论,项目否决了么。”钱倩一脸狐疑。
“这次量子力学的项目批下来了,走的是直接通道,特批。”曹坚特意加上了这两个字,似乎这两个字好像一件“黄马褂”,穿上了它就可以平步青云。可惜钱倩这次并没有买账,或者说她再也没有了等待曹坚出人头地的耐心:“这回不搞唯物论,开始搞唯心主义啦?是亩产万斤还是人定胜天啊?”
曹坚面色也有些微红:“你今天怎么啦?”
“分手吧。”钱倩轻而易举地就吐出了这句话,这着实让曹坚大感意外,而对于钱倩而言,这次的轻而易举则是她苦苦磨练半年的结果。望着僵在原地的曹坚,钱倩又重复了一遍:“分手吧。”说给他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为什么?”曹坚挠了挠头,尴尬地想用微笑来安抚一下对方,顺便给自己撑一下面子,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只好抿住了嘴,半晌才说话:“是、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他希望听到一句“不是你的错”,但是答案却截然相反:“是。”钱倩点了点头,却硬不下心肠,于是改口说:“总而言之,我们不合适,分手了。”她转身要走,突然听见曹坚说:“你有别人了,是不是?”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是在“心里有鬼”的钱倩听来却是更加刺耳,甚至想要极力撇清现实。毕竟对于被抓住的“罪犯”来说,首先脱口而出的话就是“不是我干的!”然后就是甩锅:“那能怪我吗?明年我就二十八了,没有时间跟你耗了!”
“那我们结婚吧。”曹坚突然说,然后他看见钱倩翻了个白眼。她就是不想再继续跟你在一起了才分手,你还要把人家跟你永远绑在一起,“别做梦了,醒醒好吗!”这才是钱倩的心里话:“我跟你在一起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未来,你懂吗?”
“未来?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曹坚也有些生气:“难道有房有车才算是有未来吗?”
“对,没房没车就没有未来,难道以后有了孩子,也要跟你挤在学校宿舍里吗!”钱倩生气地说。
“那我们一起奋斗,房子慢慢总会有的。”曹坚双手扶着钱倩的肩膀,但却坚定不了她的信心:“你搞清楚,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奋斗。你这四五点爬起来排队给导师报销的差事,有半分钱给你了吗!”钱倩甩开了曹坚的双手。而曹坚也被这无情戳破的现实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默默地说了句:“我不相信,当初宁肯花二十万也要留在武汉跟我在一起,就这么轻易分手了吗?”
钱倩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谁告诉你的?我妈么?”
“你告诉阿姨,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曹坚当然记得钱倩妈妈曾经一遍又一遍在电话里的叮嘱,一定不能对不起她的宝贝女儿。但是现在这一幕要是让钱妈妈看见,估计会气得当场晕厥。
而曹坚这句话在钱倩听来,倒是充满了指责自己这个过失方的意味,而且很明显这位大哥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下彻底惹翻了钱倩:“是,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为什么你的学长、学弟们做应用的现在都买了游艇,你还在一根筋地搞什么理论!那有什么用!”
曹坚并不想再去解释理论和应用之间的关系,在钱倩这个局外人看来,房、车、钱才是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她不是那个能陪伴他坐冷板凳的人,而他也注定不可能成为另一个牛顿或者爱因斯坦,甚至他都不一定能超越自己现在的导师。纯粹做学术的人其实都少不了些童真,所以才会经常忘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知道了。”曹坚低下头望向地面,那里有散落一地的玫瑰:“我的错就是因为穷。”他默默地说出钱倩心底的认为,然后双手叉在大衣兜里转身离开,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中。钱倩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去追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除了猝不及防落下来的眼泪。
晚上的相亲大会钱倩整整迟到了一个钟头,因为不争气的眼泪冲散了精致的妆容,导致她还得重画一遍。所幸早先相约的相亲对象并没有过多责备,反而看到她的些许异样,颇有风度地问道:“还好吗?如果不舒服就先休息一下。”他的名字叫做任重,是某个大企业的高管。
“没关系。”钱倩本来迟到就已经非常过意不去,现在更不好偷懒懈怠,于是在一番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客套之后,就开始和在场的其他人寒暄起来。透过和别人的聊天她才知晓原来这个任重并不是一般高管,而是正经八百的首席执行官,此次前来武汉是为了开设分公司。
等钱倩搞明白了这些以后,任重也终于打完了电话,从阳台出来走到她面前,颇有难色地说:“不好意思,秘书临时通知我有一场重要的酒会。”
“现在吗?”钱倩问道,见他为难地点了点头,于是说:“那你赶紧去吧,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任重连连道歉,然后说:“可是我还没有女伴,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钱倩意外地指着自己。
“对。”任重点了点头,然后说:“当然我不是勉强,只是邀请。”他这一波以退为进的操作成功俘获了钱倩:“不勉强,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走吧。”
他用着风度翩翩的言谈举止,带着她周旋于各大名商巨贾之间,而钱倩除了收获一叠名片和欠下了数个采访的口头债,再有就是被别人误认作任重女朋友的“既定事实”——直到酒会散场她才突然惊醒过来。
“谢谢你今天帮我。”任重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说。钱倩坐在顶级私家车里已经想了一路,这很明显是符合她想像的未来,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或者说缺乏些真诚与实在,自由与自主。
“这个送给你。”任重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这个“心机深重”的举动引起了钱倩本能的警惕,然而却在打开盒子的瞬间被晃得烟消云散:“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过就是个小礼物,感谢你今晚的帮忙,你不收的话我下次都不敢请你帮忙了。”任重轻描淡写的语气及时卸下了钱倩的惴惴不安,仿佛她不收下的话倒是犯了什么过错。
“那就谢谢了。”作为回礼,钱倩也很有礼貌地等他离开之后,自己才转身上楼。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记本搜索这款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项链的价格,然后在看到价格之后感概自己在甩掉曹坚那个拖油瓶后终于时来运转了。
一万元的项链抵得上钱倩两个月的工资,“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但是见面礼就送项链好像有点奇怪吧……”钱倩还没来得及攒起的暧昧就在一声短信声响后终结了:“冒昧的问一下,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好。”那一晚钱倩兴奋得失眠,幸福来得太快,让她不敢相信,好像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但是,赵主任很快下达了让她监视沈梦月的命令,这让钱倩颇为恼火,好在任重也并没有太在意她的缺席,两个人的关系在云端迅速升温,他们聊各种话题:金融、地产、小吃、文学……她惊讶于对方的博闻广识,也接受着他对武汉的热爱,仿佛这里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两厢无猜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这里有他的心头所爱。至于这个心头所爱指的到底是什么,则各人有着令各人欢喜的解读。
所以当沈梦月说出“王滨就是个骗子”的时候,钱倩如蒙大赦,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都放晴了,甚至连忙附和道:“这样扰乱社会的人民公敌,只是训诫太便宜了,就应该把他抓起来判刑。”接着,她就被现实重重挫败了——
另一个还对她心存幻想的备胎某天突然打电话:“小倩你还没回家呢?武汉要封城了,不然你来我这过年吧?”
“封城?开玩笑……”钱倩不可置信,却又不敢不信,毕竟这家伙是个可靠的消息源。她问明了详情,然后想也没想就即刻拨通了任重的电话:“武汉要封城了,你不是要去XX市吗,我要跟你一起去。”
“好,我叫助理订机票。”任重平静的语气纾解了钱倩的慌乱,但她还是不免担忧地补充说:“订两张,快点哦。”
“放心吧。”随后挂断了电话。钱倩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对任重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或许潜意识里她更对他的财力充满信心吧。果然不一会接到了任重的短信:“凌晨两点的飞机,早点到机场。”钱倩立马开始收拾行李,在度过了坐卧不宁的几个小时之后,拖着行李箱来到了机场。
机场大厅里已聚集了不少人,售票处排起了改签的队伍。钱倩并不感到惊讶,她在出租车上刷手机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政府于午夜零点发布的封城信息,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找到了正在等待秘书送票的任重,两个人都忧心忡忡,很少讲话。半个小时后,秘书终于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他们面前:“对不起任总,只抢到一张机票。我还要去接刘老板,任总保重。”他利索地说完就又一头扎进了人群中,只留下任重和钱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是让你订两张机票吗?”任重对着秘书的背影训话:“等我回到总公司先把你炒了。”这后一句话明显是对钱倩说的,但是这次钱倩并没有买账,她能被闪耀的钻石晃瞎一次,却不会再被晃瞎第二次,尤其是在这堪称生死攸关的时刻:“另一张机票他送去给刘老板了吧。”
出乎她意外的是,这次任重并没有用另一个谎来圆这一个谎,似乎他也懒得去花费更多脑力,而是选择了充耳不闻,嶙峋的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开始灌输巫婆的魔咒:“钱倩你要懂事,总公司有紧急的事情须要我处理……”滴水不漏的漂亮话说得钱倩一阵头皮发麻,似乎如果她抢夺了他离开的机会,自己就成了害几千人丢掉饭碗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我告诉你要封城,你连这一张机票都抢不到吧。”钱倩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慨,脸色气得通红,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对不起……我……”任重还想解释,但钱倩早已知道他的解释不过是又一个谎言,于是抹了下眼睛,转过头并不看他:“你走吧。”
“那你……”任重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并没有把“保重”两个字留给钱倩,而是转身拉着行李箱往机场里面走:“喂,董事长您好,机票买到了……正准备登机呢。一定能赶回去……”突然,他脸色一变,停住了脚步:“别啊董事长,那个项目一直是我负责的……我这马上登机了,一定能回去,不会耽误事的……”
然后,钱倩看到他脸色气得发红,那程度并不亚于自己一分钟前的愤慨,只见他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听完对方的话,然后急不可待地回应:“隔离十五天……是,但是我不会耽误工作的,您放心吧。”电话另一头的董事长又说了些什么,搞得这边儿的任重脸红的像只熟透了的火龙果:“董事长,您不能这么对我吧。我有大局观的, 我为了公司利益,我牺牲太多了……我连女朋友都跟我翻脸了……”
墙国里的逻辑是可以牺牲任何人,除了自己;墙国外的逻辑是不可以牺牲任何人,除了自己。如果墙国里只有一个人,那这个逻辑是成立的,所以按照墙国的逻辑发展,世界最终只会剩下一个人,这就是现实版的《饥饿游戏》吗?
“喂,董事长吗?这种人连女朋友都能欺骗、抛弃,你放心把项目交给他吗……”钱倩抢过电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巴掌打断了,任重的手机落在地上,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恍惚中还看见任重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骂:“害我你有什么好处……”她再也不想看见他这副卸下了伪装的嘴脸,转身走出机场,眼泪不断地冲刷着脸庞,也不断冲刷着她的理智——刚才,她真的是气过头了,以至于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理智与后果。
刺骨的寒风吹来,瞬间就冻僵了满是泪痕的脸,钱倩招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去火车站。”钱妈妈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倩倩啊,快上飞机了吧?”还有十分钟凌晨两点,钱妈妈今晚又要失眠了。钱倩压下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嗓子,然后勉强冷静地说:“没有机票了,现在去火车站。你别管我了,早点儿睡觉吧。”
“哎呀,就知道的呀。爸爸给你订了火车票,你去售票点取哦,发给你了哦。”钱妈妈说。钱倩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谢谢爸。”
“上车了给我们打个电话啊。”钱爸爸对着电话说完,才让钱妈妈挂断。(待续)@◇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1/7/11/n1308138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