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还山识君心。
人生老大须恣意,看君解作一生事。
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
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
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
眠时忆问醒时事,梦魂可以相周旋。
送僧归日本(钱起)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高士隐逸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独特现象,于政治、文化都有影响。什么是隐士呢?就是一些有道德、有才干的人,由于某些原因没有进入官场,或者做了官后又离去归隐。《论语》中多处记载孔子与隐士的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隐士中有士人,也有修行者。自《后汉书》起,一些正史有隐士列传。唐朝隐逸者多有,《旧唐书‧隐逸》云:“所高者独行”,“所重者逃名”;隐终南山者尤多,所谓“八百祖师镇终南,十万罗汉吼秦岭”。不过,也有人故意隐居终南山求高名以待朝廷征召,从而有“终南捷径”一词流行于世。
有了上述背景,我们就容易理解王维的这首《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朋友“不得意”要归隐,王维说你只管去吧我何须再问,你看呀那白云悠悠无穷无尽。“白云无尽时”一句,化用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诗意,该诗曰:“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陶弘景(456—536)是道教高人,10岁读《神仙传》有养生之志,后辞官隐居茅山长达45年,名重于世,皇帝尊崇。这首陶诗历代传诵,王维化用,勉励朋友。
王维本人亦官亦隐,修持佛法,不屑于假隐士。崔兴宗(崔九)早年与裴迪、王维等隐居唱和,后出仕为官,但不久又感厌恶,去官归隐。崔九归隐之际,王维写下《崔九弟欲往南山马上口号与别》,诗曰:
城隅一分手,几日还相见。
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
此诗含劝勉之意,却不明说,意味悠长。当时一同为崔九送行的裴迪,其《送崔九》宗旨虽同、意趣却大异,诗曰: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
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
裴诗直接明了,倒是个痛快人。这与刘长卿的《送上人》诗异曲同工,刘诗曰:
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
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上人是对僧人的敬称。沃洲山在浙江省新昌县东,相传为晋代高僧支遁放鹤养马处,又被道家列为第十二洞天福地。此诗妙趣横生,颇多调侃。不过,对于领悟真隐之意者,刘长卿是极为敬重的,如《送灵澈》,诗曰: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苍翠的丛林掩映着竹林寺,远远地传来黄昏的钟鸣声;灵澈戴着斗笠在夕阳的映照下,正独自沿着青山走向远方;而诗人呢,久久伫立,目送友人远去。此诗情景交融,诗中有画,也是唐山水诗的名篇。
诗人尊重真隐者,那么隐居之乐何在呢?从本文篇首所列高适之《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可窥一二,该诗大意:
吟首诗送朋友还山,天色高朗傍晚寒山幽深,送你还山对你的内心洞彻了然。
人生老大而归隐须是任心适意,我看你懂得人生一世怎样安排。
山中俯仰自如无所不到,石间泉水淙淙恰如风吹雨落,桂花松子常常落满地。
卖药后衣袋里应有很多钱,回到山中服药又可以延年。
白云悠悠相劝饮尽杯中酒,明月相伴哪里还不能成眠?
睡时回忆追问醒来时的事,自己和自己的灵魂反复交谈相互往来。
此诗“落落酣歌,快意无比”,一笔带过送别事,着力于描写沈之清贫适志,寄予乐在隐逸之情怀。
清初画家石涛绘《陶渊明诗意图册》,第六帧: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公有领域)
这种隐逸之乐,中国上古既有,如《诗经》中的《考槃》,此诗被认为是隐逸诗之宗,诗曰: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 架成木屋溪谷旁,高士觉得很宽敞。
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独眠独醒又独语,誓言不忘此欢喜。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 架成木屋在山坳,高士当它安乐窝。
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独眠独醒独自歌,绝不拉人来结伙。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 架成木屋在高原,在此盘桓真悠闲。
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独眠独醒独自宿,从此不须与人言。
从《诗经》,中经陶渊明,到唐诗,隐逸之乐一直流淌着,这也是中国文化传承的一种表现。送人归隐,在唐人被视为高洁之事。
唐文化广被四海,日人受惠极深,如晚唐陆龟蒙《闻圆载上人挟儒书洎释典归日本国,更作一绝》曰:“九流三藏一时倾,万轴光凌渤澥声。从此遗编东去后,却应荒外有诸生。”而唐人与来华日人,颇交好,多送别日人诗,连唐玄宗都写有《送日本使》:“日下非殊俗,天中嘉会朝。念余怀义远,矜尔畏途遥。涨海宽秋月,归帆驶夕飙。因惊彼君子,王化远昭昭。”
而《唐诗三百首》选取的钱起《送僧归日本》一诗,在唐别离诗中独树一帜。送日僧归国,虽不是送人归隐,两者却有相通之处。
首联“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本是送别,却偏从来路写起,而来去中华都是缘。颔联“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法舟”扣紧僧人身份,“法舟轻”,喻因佛法高明,那么入海泛舟、随缘而往,乘船归国,将会一帆风顺。颈联“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委婉表现僧人在月下坐禅、在舟上诵经。尾联“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一灯”以舟灯喻禅灯,既状僧人归途中只有孤灯相伴,又喻佛理,有盏照亮心田的佛灯,航行万里,眼中都是光明。海途禅机,妙然无间。
此诗化用佛教用语,贴切、自然、生动,说明作者钱起虽是士人,但对佛法亦有理解。佛法在唐代之盛于此可以想见。而有唐一代,佛家盛,道家、儒家也一同盛,乃有归隐之风行,而送归诗旨趣之高朗明了,亦是题中之义。@*#
大纪元 / 原文网址:https://www.epochtimes.com/gb/22/1/30/n13541228.htm